晚上。
灵珊坐在书桌前面,慢慢地批改着孩子们的习字簿,一面倾听着客厅里传来的笑语声。姐姐灵珍和她的男友张立嵩似乎谈得兴高采烈,灵珍那悦耳的笑声像一串小银铃在彼此撞击,清脆地流泻在这初秋的夜色里。灵珊用手托着下巴,望着台灯,忽然默默地出起神来。她想着灵珍,这个比她大两岁的姐姐,自幼,她们姐妹一起长大,亲爱得什么似的,睡一间房间,穿彼此的衣服,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要和灵珍分开。可是,张立嵩闯进来了,姐姐也变了,只有和张立嵩在一起,她笑得特别甜,特别高兴,有时,她觉得自己简直在吃张立嵩的醋,她也曾和母亲说过:
“妈!你养了二十四年的女儿,根本是为张立嵩养的嘛!她现在眼睛里只有张立嵩了。”
“养女儿本来就是为别人养的!”刘太太非但不生气,反而笑嘻嘻地说,“有一天,你眼睛里也只会有另一个男人!不只你,连灵武长大了,也会有女朋友的!人,就是这样循环着;小时候是父母的,青年时是丈夫或妻子的,年纪再大些,就是儿女的了。”
“妈,你舍得灵珍出嫁吗?”
“有什么舍不得呢?女婿是半子,灵珍嫁了,我不会失去女儿,只会多半个儿子!”刘太太笑得更满足了。
“哦!”灵珊眩惑地望着母亲。“妈,你知道吗?你实在是个洒脱而解人的好母亲,只是……”她顿了顿。
“只是什么?”
“只是有一点不好!”她蹙起眉头,作愁眉苦脸状。
“哪一点不好?你说得对,我就改!”刘太太大方地说,坦白而诚恳。
“你使我无法对朋友们讲,我家的父母多专制,多霸道,多不近人情,多古怪,多自私,多顽固……于是,我就失去许多知己!”
刘太太笑了,用手搂住灵珊的头。
“我小时候,你外公外婆把我像管犯人一样带大,我爱上你父亲,你外公百般刁难,从他的家世、人品、学历、相貌……一一批评,评得一钱不值。我嫁了,结婚那天就发誓,我将来的儿女,决不受我所受过的苦。”
“幸好外公外婆把你像管犯人一样带大!”灵珊说。
“怎么?”
“否则,你怎么会成为一个解人的好母亲呢!”
刘太太笑着捏了捏她的面颊。
“看样子,我还该感谢我的父母,对不对?”
“当然哪!我也要感谢他们!”
母女相对,就都笑了起来。
现在,客厅里传来的笑语声中,还夹杂着母亲和父亲的笑谑,显然,父母和张立嵩之间相处甚欢。另外,灵武一定又在他自己房里弄他那套音响,因为,那全美十大排行榜的歌曲在一支支地轮换,却没有一支放完了的。灵珊倾听了片刻,推开了桌上的习字簿,她不耐寂寞,站起身来,往客厅走去。刚好,灵武也从他的房间里钻了出来,一看到灵珊,他就一把拉住了她:
“二姐,我要募捐!”
“怎么了?又要买唱片?”
“答对了!”
“我没钱!”
“不要太小气!”十五岁的灵武扬了扬眉毛。“全家只有我一个是伸手阶级!你们不支持,我怎么办?”
“我指点你一条路,”灵珊说,“坐在客厅里那位张公子,你认得吗?凡是转你姐姐念头的人,你也可以转他的念头……”
“喂!灵珊!你出来!”灵珍扬着声音喊,“就不教他学好,你以为你一辈子不会交男朋友吗?”
灵珊走进了客厅,冲着灵珍咧嘴一笑。
“总之,我现在还没有可被敲诈的朋友!”
“没有吗?也快了吧!”灵珍接口,“那个扫帚星呢?”
“什么扫帚星?人家叫邵卓生!”
“哦!是邵卓生吗?”灵珍做了个鬼脸,转头对灵武说,“灵武,我也指点你一条路,明天你去幼稚园门口等着,有个去接你二姐的扫帚星,你尽可以拦路抢劫!”
“别胡闹!”灵珊喊,“人家还没熟到那个程度!”
“没熟到那个程度就更妙了!”灵珍说,“越是不熟,越是敲诈的对象,等到熟了,反而敲诈不到了。”
“喂喂!”做父亲的刘思谦嚷了起来,“你们姐妹两个都是学教育的,这算是什么教育?”
“机会教育!”灵珊冲口而出。
满屋子的人都笑了,灵武趁着一片笑声中,溜到了张立嵩身边,笑嘻嘻地叫了一声:
“张哥哥!”
“傻瓜!”灵珊笑着骂,“这声张哥哥顶多只值一百元,如果叫声大姐夫呵,那就值钱了!”
“灵珊!”灵珍吼了一声,涨红了脸。
“咦!奇怪了,”灵珊说,“明明想嫁他,听到大姐夫三个字还会脸红……”她望着张立嵩说,“张公子,你说实话,你希不希望灵武叫你一声大姐夫呢?”
“求之不得!”张立嵩老实不客气地回答。
“哎呀!你……”灵珍的脸更红了。
满屋子的笑声更重了。就在这一屋子的喜悦嬉笑中,门铃忽然响了起来,女佣翠莲赶去开门,回进来报告说:
“二小姐,有人找你!大概是找你,她说要找一位长头发的小姐!”
灵珍是短发,灵珊却有一头齐腰的长发。
“机会来了,灵武,”灵珍说,“准是那个扫帚星!”
“不是哩!”跟随刘家多年的翠莲也知道姐妹间的戏谑。“是隔壁那个阿香!”
灵珊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下午被抓伤的地方仍然在隐隐作痛。她走到了大门口,这种公寓房子从客厅到大门之间还有一个小小的玄关。她打开大门,就一眼看到阿香呆呆地站在门外,有些儿局促,有些儿不安。
“小姐阿香恭敬地说,我家先生要我来这儿,请你过去坐一坐。”
“哦!”灵珊怔了怔,望着自己那贴了橡皮膏的手臂,心里已经有了数。准是阿香把下午那一幕精彩表演告诉了楚楚的父亲,那个父亲要向她致谢和道歉了。但是,这种人也古怪,要道歉就该亲自登门,哪里有这样让女佣来“请”过去的道理?想必,这位韦先生“官高职大”,一向“召见”人“召”惯了。灵珊犹豫了一下,有心想要推辞,阿香已用略带焦灼和请求的眼光望着她,急急地说了句:
“小姐,去一下就好!”
“好吧!”灵珊洒脱地说,回头对屋里喊了一句,“妈!我出去一下就回来!”她跟着阿香走了出去,顺手关上房门,房门阖拢的那一刹那间,她又听到室内爆发出一阵哄然大笑。显然,张立嵩和灵珍又在闹笑话了,她不自禁地,唇边就浮起了一个微笑,心里仍然被家中那份欢愉涨得满满的。
到了四A的门口,阿香推门进去,灵珊跟着她走进客厅,室内好沉寂,好安静,一点儿声音都没有。那厚厚的地毯,踩上去也寂然无声。而且,室内的光线很暗,顶灯没有开,只在屋角上,亮着一盏立地的台灯,孤零零地放射着冷幽幽的光线。一时间,灵珊有些无法适应,陡然从自己家里那种明亮热闹与欢愉中,来到这份幽暗与寂静里,使她像是置身在另一个世界里。她的神思有片刻的恍惚,然后,她听到阿香在说:
“先生,刘小姐来了。”
她一怔,定睛细看,才发现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正面对落地长窗站着,背对着室内。灵珊站在那儿,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宽宽的肩,浓黑的头发,挺直的背脊,好长的腿,穿着一件白衬衫,一条蓝灰色的长裤,那背影是相当“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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