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所限,这辈子都不可能走到最高位。杨家,其实是在走下坡路,他们能保存家族,却不能令家族延续朝堂风光。这样的杨家,对皇权不足为虑。
他还说,自己是皇族玉牒上落了名的季家人,季氏皇权不容动摇,他总是要为季氏打算,不会让皇伯父为难,不会让未来天子为难。他只有这一个要求,那就是娶杨缱。但他娶她,不是以覆灭她的家族为前提的,他不想伤害杨缱身后的家人,并为此做好了准备一辈子周旋其中,多浑的水都会咬着牙蹚一蹚。
一切的苦果他来吞,一切的危险他去挡,一切的困难,他来扛。
“这太难了,可我仍要去做。”他跪在燕亲王面前,梗着嗓子不避不闪地望着自己最敬重之人,“父王,景西求你,帮帮儿子。”
燕亲王是怎么想的,季景西并不知道。他只是将自己赶出了书房,想了整整一夜,并于翌日亲自进宫与皇上恳谈了两个时辰。
然后,季景西便从赐婚名单上被剔除了。
这一个良好的信号,至少证明了他父王并没有全然否决他。可要娶杨缱,除了这些不得不考虑的外部因素以外,还有一件更为重要之事,那就是如何让杨缱喜欢上他。
……季景西觉得,其实这也很难。
他们有同窗两年的情分,有同生死共患难的经历,可也有渐行渐远的三年空白。杨缱从前在南苑时便看不得他散漫无矩,这三年里他自己有多浪荡他自己也清楚,想要弥补这些落下的距离,不是一朝一夕之事。
更何况,他季景西也有自己的骄傲。他就是这般模样,他可以为了杨缱做许多事,但却不包括将自己变成刻意迎合她喜好的另外一个陌生人。
那就不是他了啊。
所以不能着急,他要耐着性子,将自己面前所有的拦路虎全部弄死。
……
一路沉默,很快,马车便在玲珑八宝阁前停了下来。
季景西一下车就意识到了这是何地,先前在曲觞楼里的猜测果然成了真。这里是西大街,明月楼乐坊就在前面不远处,而他打伤陈朗,也是在这条街上。
结合先前杨缱的话,季景西一时间望向她的目光格外意味深长——那日他教训陈朗时,她是在场的吧……那辆提前退场的马车……
所以她到底知不知那日的事?
心情复杂地跟着三人进了玲珑八宝阁,掌柜的一见是贵人,当即将人迎上二楼,并亲自给客人上了上好的明前茶。
“茶不错。”杨缱很是实在地夸赞了一句。
“哎哟,能得杨四小姐一声夸,小老儿真是无憾了。”胖乎乎的掌柜笑得脸上褶子都开了花,“您几位稍等,草民这就将东西拿来。”
玲珑八宝阁是京城最大、也最贵的珠宝首饰铺子,每次只要推了新式样,都会令整个京城的少年少女们闻风而动,他们自家供着的匠人师傅更是曾经名满天下的名师之后,手艺极佳,却偏偏不愿受招揽,而是就窝在这京城铺子里,想要求对方打首饰,还得看他心情。
这里的东西包罗万象,有动辄百两的,也有区区几十两十几两的,因此上至高门子弟,下至寒门平民,都可在这里寻到合意的饰物,且口碑极好,质量过硬,百年老店着实名不虚传。
几人稍待了片刻,便见掌柜带着一群人鱼贯而入,每个人手上都捧着托盘,托盘上覆着上好的绒布,东西放下后便又恭敬地退去。掌柜上前将绒布掀开,谦虚道,“前头乃是杨四小姐上次交代的,您验一验。后头是咱们还没给人瞧过的新品,不是小老儿自夸,整个京城绝不会有第二个样式!”
“拿来我瞧瞧!”苏夜招了招手。
杨缱倒是不急去看新品,而是先去瞧定做的东西。简单扫了一眼,她心下满意,随手从其中拎出一枚双环冷玉珏,回头对上了杨绪冉的视线。
“三哥,你瞧瞧如何?”她将东西递了过去。
杨绪冉笑成了一朵花,先前车上的肃杀早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缭绕周身的炫耀。他接过双环珏,还特意在季景西面前晃了一晃,“好玉,好手艺,好样式!”
景小王爷默默咬了咬牙。
“喜欢就好。”杨缱眼眸一亮,“这是特意给三哥的。”
“就知道我们小四最贴心。”杨绪冉眉开眼笑地将东西收了起来,“回头小四给打个络子?”
“行呀。”杨缱大方应下。
既是打制配饰,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个双环玉珏,她当初是直接给打了整套,除此之外还有两枚玉佩、一枚玉冲牙,发饰上的镂空玉环等等,杨家六子,一个都没落下。
“阿离,这些都是你亲自画的样式吗?”苏夜也被吸引过来,拈起一枚绳纹玉佩,先是被入手的温润惊艳,接着便被这从未见过的样式和高超的手艺所吸引。
“嗯。”杨缱点点头,接过她手上的玉佩犹豫了片刻,转头递给季景西,“小王爷觉得如何?”
后者接过绳纹佩摩挲了两下,“蓝田暖玉?不错。”
“小王爷不嫌弃就好。”杨缱眉眼弯弯。
“……给我的?”季景西手上动作蓦地一顿,惊讶地抬眼。
杨缱点头,“想不出如何回赠那幅温师之作,只能投桃报李。君子以玉,温润而泽,以柔化刚,小王爷往日多配以冷寒之玉,不妨偶尔换一换。”
“……”
那托盘之上,放着六套玉饰,独独这一绳纹佩置于外。季景西信她是心血来潮画的样式,却也用了心,与他所见过的其他绳纹玉佩都不尽相同,独一无二至极。
就这么送予了他……
“好。”他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角,垂下眸子凝视手中之玉,动作间不觉多了几分小心。
结绳于环,玉暖生烟。
杨缱,你知不知这不仅仅是感谢之意……
古有结草衔环以示报答,却也有绳结相连,完满合一之喻啊。
这厢,杨缱已然开始同苏夜挑起了其他,杨绪冉瞥了一眼不知不觉笑成傻子的某个小王爷,真的很想拿把铜镜给他瞧瞧他的模样有多蠢。
而就在此时,楼下喧闹之声乍起,接着,一个男子声音陡然拔高,声音传至二楼,令杨家兄妹同时微微一怔——
“……你说这是谢家的纹章玉,那就真是谢家的?谢家早没了,谁能证明你所说真假?”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