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快两个时辰,杨缱到最后已是穷途末路,无论如何也破不了对方的局,每一条路都看似生,实则死,亦或是死中有生,环环相扣,简直将人折磨得几欲抓狂。
不知不觉日落西沉,整个天幕泛着发黑的青色,温子青默默起身出去准备晚饭,帝师则抱着手炉,靠坐在软椅里闭目养神,看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至于杨缱,她已经一炷香的时间没落子了。
“阿离啊……”帝师阖着眼,悠然问道,“你那两位小友,待你如何啊?”
“很好。”杨缱杵着下巴,指尖捏着一枚黑子,目光片刻没从棋盘上移开过。
“有多好?”
“特别好的那种好。”
“可知他们心中所图?”
“不甚清楚。”
“那你就想求我见他们?”
“……”
杨缱终于抬起头来,只觉自己脖颈都酸得不行,“温爷爷,我都还没求呢。”
帝师低笑起来,撩开一只眼看她,“行了,去接人吧。先说好,他们没饭吃。”
欸?
杨缱怔了怔,接着猛地跳起来,面上闪过喜色,“您稍待!”
话刚说完便丢下棋子跑了出去。
彼时靖阳与季景西已经累得不成人形,好不容易在出口见到杨缱,靖阳激动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一个虎扑便扑向她,抱着人死活不撒手。季景西也早已没了平日的人模人样,一身红衣破破烂烂,手里拄着根不知哪来的树枝,见杨缱只顾着安慰靖阳,委屈兮兮地站在一旁瞧她。
杨缱不得不分出几分注意力在他身上,后者顿时顺杆子往上爬,推开已经镇定下来的靖阳,鬼哭狼嚎地抱着人不放,“我一步都走不动了宝贝儿……”
哭笑不得地拍了拍他的后背,杨缱道,“我不介意把你拖进去啊。”
景小王爷只得撇着嘴站好,“没良心。”
“良心都给你了。”杨缱心情极好,难得回嘴。
一句话,令景小王爷通体舒畅,只觉浑身的怒、怨、不耐都被捋舒坦了,喜形于色,二话不说在她脸上狠狠亲了一口,嘚瑟之情溢于言表。
然后下一秒,就被杨缱一巴掌拍回了桃树林里。
两人先去拜见了帝师,之后各自梳洗。夜晚来临,众人都有些疲累,便也没有多话,两间耳房一个分给了杨缱与靖阳,另一个则归温少主和季景西。
好在季景西实在太累了,实在没力气再看温少主不顺眼,回房后倒头就睡,难得有这么好入眠之时,一觉便睡到了四更天。
这算是他三年来屈指可数的几次好眠了,四更醒来时,头不疼眼不花,精神奕奕,反正也睡不着,披了衣裳便走出房门,
恰巧就和对面同样走出来的靖阳公主打了个照面。
一个是睡饱了,一个是莫名紧张反而早早醒来,姐弟二人面面相觑片刻,还没来得及开口,正堂的房门也吱呀一声打开,身着朴素的帝师出现在门前,凉凉望向两人。
留帝师与靖阳单独回正堂叙话,季景西来到了崖边。
启明星高高悬挂于暗沉夜空,山顶冷风凛冽,吹得他衣袍纷飞猎猎作响,景小王爷静静望着云海下幽黑深邃的悬崖,良久才撩起衣袍席地而坐,懒洋洋地靠着巨石发呆。
靖阳公主拼死求见帝师所为何事,他心中大略有着猜想,无非两点,一则为她的婚事,二则也为回漠北。这等谈话事关她自身,哪怕季景西与她再亲密,此时也不好打扰。
他更多在想杨缱。
岭南一行,让他们的关系成功更进一步,虽然看着是只差捅破最后的一层窗户纸,但实际上,季景西回首想了想,其实那窗户纸早就破了。
他很满意眼下的一切,可见到帝师后就意味着他们要启程返京。如果说,南下的这一路上,他们就像飞出笼中的鸟儿,走了一条隔绝世事的桃花源路,那么回京就意味着他们又将回到深重的牢笼。
也不知到时会是个什么情势。
“你在这里做什么?”身边传来杨缱的声音。
季景西回过头,黎明前最黑暗之时,没有灯盏,隐约只能瞧见她裹着一件厚厚的披风,散着发,稍稍一靠近,便能闻到她身上的香。
“起这么早?”他拍了拍自己身边。
“靖阳姐姐出去时便醒了。”杨缱在他身边坐下,“你呢,还是睡不着?”
“恰恰相反,睡得很好。”季景西笑,“怎么不多睡会?白日里我们要下山,到时又要折腾,你风寒方愈,别又病了。”
杨缱撇嘴,“我身体好着呢,比你强多了。”说到这个,她顿了顿,试探,“明日下山前,你可愿让温爷爷帮你把把脉?”
“嗯?”季景西抬眸,“我好好的,把什么脉。”
“别骗人,我问过温喻了,他说你晚上睡不好的毛病很严重,再这般熬下去,迟早油尽灯枯,要遭罪的。”杨缱皱眉。
“……他就是个庸医,信他?”季景西没好气地开口。但见杨缱目光灼灼,不由软下来,“别担心,我这不好好的么。你又不是不知,我这毛病是当初在凤凰山上就落下的,不是病症,是心症,药石的作用不大,心病还须心药医。”
杨缱抿唇不语。
季景西不由失笑,“好好好,我听话,行吧?不过你得答应我个要求。”
“你说。”
“我得想想。”他并未直接说出一个确切答案,“先欠着呗?”
杨缱只得点头。
两人相邻而坐,黑暗里,季景西抬手抚上少女被风吹得冰凉的脸,“阿离,回京后便是年节,开春我要入南苑,兴许还要在朝中挂职,会很忙很忙,我定是许久都无法见你一面,可怎么办啊。”
温热的掌心虚虚贴着她的脸颊,杨缱下意识错开他的眸光,“不还有年节宫宴么?”
“宫宴上人多规矩多,很烦的。”季景西好笑,“想想前几年,我不过能远远瞧你一眼罢了。”
“……”杨缱不得不看住他,“你想说什么?”
季景西凑过去吻她,声音低低切切,被风吹得支离破碎,“来年春,你可愿陪我回南苑?”
杨缱被他一顿一啄的吻搅得无法思考,想说自己本就打算回南苑书房的,却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低低应了一声。
没想到她竟然能如此快地答应,季景西动作一滞,忽然停了这不急不缓的吻。
下一秒,他猛地将她扯进怀里,撬开唇齿深深吻了下去。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