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怀镜知道玉琴可能神经兮兮地想到别的什么了,便搂着她的肩头,安慰说:“没什么,不就是一束玫瑰吗?我等会儿就去买一束更漂亮的来,保证你喜欢。”
玉琴叹道:“我平日买的花,侍候得好,能放半个来月。这回只一个晚上就这样了。我想这只怕不是个好兆头。”
朱怀镜把玉琴重又搂回床上,拥在被窝里说:“你疑神疑鬼,太想多了。我想一定是昨晚我俩把空调开大了,里面温度太高,又干燥,哪有不枯萎的?要说这怪我,我该想到这一点。好了,小东西,你别太林妹妹了,花是花,人是人,两不相干。”
朱怀镜觉得窗帘亮得异常,下床拉开窗帘一看,果然下雪了。他连忙把玉琴抱到窗口,说:“你看,多漂亮!这是老天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该满意了吧?”
玉琴眼睛一亮,哇了一声。她发现朱怀镜这时还只穿着内衣裤,忙下来为他取了衣服。等朱怀镜穿好衣服,玉琴推开了窗户。寒风裹着雪花飘然而入,两人一阵激灵,透体清爽。雪已很厚了,天地一片银白。朱怀镜伸手想去抓窗台上的积雪,玉琴扯住了他,说:“别动它,多漂亮!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喜欢雪。每逢下雪,我都希望人们不要出门,不要去踩坏它。”
朱怀镜笑道:“我的小宝贝是个爱幻想的傻孩子。我正好相反,我从小就喜欢在雪地里跑,最喜欢的就是在还没人去过的厚厚的雪地里踏上第一个脚印。我一路跑着,一边回头看自己新鲜的脚印,非常得意。”
“你是个破坏者!”玉琴噘起嘴巴说。
赏了一会儿雪,玉琴摇头说:“真是身不由己!班是不能不上的。你去洗洗吧,我去下面条。”
朱怀镜去了洗漱间,小便时无意间望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头发横七竖八,脸胀巴巴的像漏气的气球。心想自己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这样一个男人却叫玉琴看做宝贝似的?真是莫名其妙!相爱的人也许真的是精神病吧!他洗了脸,仍觉得人不清醒,就干脆脱衣冲澡。他刚冲着,玉琴推门催他吃早饭。见他在洗澡,玉琴就把手比作手枪,眯起左眼朝他下面叭叭就是几枪。朱怀镜应声倒下,躺在浴池里一动不动。玉琴过来为他擦着身子,说:“快点,别赖皮了,面条快成面糊糊了。”玉琴替他擦干了,又取了干净内衣裤来让他换上。
吃了面条,玉琴说:“我上班去了。你在这里休息也好,有事去忙你的也好,由你吧。”
朱怀镜说:“事也没事。我想去找一下曾俚。他调荆都这么久了,我还一直没时间去看他,太不像话了。前天本可在一起聚聚,却叫向市长的追悼会冲了。”
玉琴同朱怀镜温存一会儿,上班去了。朱怀镜一个人静坐片刻,下了楼。他去了酒店大堂门厅外,想在那里等的士。可等了老半天,不见一辆的士来。南方难得下一场大雪,一下雪就如临大敌,出门也少了。过会儿玉琴来大堂巡视,见朱怀镜还在那里站着,走过来说:“今天等的士可能难等,干脆我送送你?”朱怀镜说:“算了吧,你正上班,不太好。我出去等算了。我打电话给你吧。”
朱怀镜走到外面,见街上的士倒是不少,却都载着客。好不容易等到一辆,司机开的是天价,正常收费之外得加五十块,朱怀镜说:“哪有这个道理?”司机说:“那你等个讲道理的吧!”不等他反应过来,的士门一关就开走了。他很气愤,心想这些人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乘人之危?他再等了好久,不见一辆空车。心里来气,就想老子今天就是不坐你的的士!不光是心痛多出那五十块钱,想着不舒服!这里去市政协约有公共汽车两站的路程,干脆走过去算了。正想看看雪景哩。
可街上的雪已被汽车碾碎,污秽不堪,走在上面却又打滑。朱怀镜双手插进衣兜里,小心地走着。想起刚才同玉琴说到踏雪的童趣,心里就生出别样的感慨。如今还能到哪里去找个僻静的地方踏雪?沿途见了几家鲜花店,他又想起还得替玉琴买束玫瑰。可家家花店都关着门。好不容易见了一家花店半开着门,就上前去问。花店老板却笑了笑,说:“今天这天气买什么玫瑰?你看,花泥都结着冰哩。”
买不成花,就继续走路。边走边给玉琴打了电话,说了买玫瑰的事。玉琴说:“既然这样就不用买了,难得你念着。”朱怀镜说:“不念着你念谁呀?”两人说笑几句,就挂了电话。
到了政协,因是双休日,没人上班,找了半天才找到荆都民声报社。曾俚说过他还没分得住房,暂时住在办公楼的一间小杂屋里。朱怀镜弄不清到底是哪间,就一边敲门,一边叫喊。一会儿,最东头的一间房子门开了,正是曾俚。朱怀镜走过去,却见曾俚上身穿着毛衣,下身只穿着长内裤,手中还拿着一本书。曾俚没想到朱怀镜会来,有些吃惊。他一边让着朱怀镜进去,一边啊呀呀。房间很小,大概七平方米,靠窗放着一张旧书桌,墙角是一张折叠床。见这场面,就知道曾俚刚才正蜷在被窝里看书。朱怀镜在书桌前坐下,曾俚仍坐进被窝里。
“什么好书?”朱怀镜问。曾俚把书递给朱怀镜,叹了一声,说:“一本好书啊!只可惜……”曾俚没有说下去。朱怀镜拿着书看了看,见是《顾准文集》,就问:“这顾准是什么人,让你如此感叹?”
曾俚神色严肃,说:“至少我认为,顾准本可以成为二十世纪中国一位杰出的思想家的,却过早地被迫害致死了。他在信息最隔绝的状态,在最恶劣的生存环境里,冷静地分析,独立地思考。当时我们国家正上演着空前的悲剧,而却是万众欢腾。只有顾准预见了十年、乃至二十年后我国思想界才开始讨论的诸多热点。所以有人说他比那一代人整整超前了十年,我想着实在不是溢美之词。我赞同一位年轻学者的观点,他说真正的知识分子都是悲剧命运的承担者,他们要提前预言一个时代的真理,就必须承受时代落差造成的悲剧命运。”
朱怀镜见曾俚如此正儿八经,起初还觉得滑稽,可听他讲了一会儿,就自觉惭愧了。望着墙角被窝里缩着头的曾俚,他觉得自己的坐姿似乎有些居高临下,便放下二郎腿,斜斜地靠着凳子,做出一种懒散和随意。说实在的,他已很长时间没有正经看一本书了,而曾俚关心的如此严肃的问题,他根本不曾在意过。就连顾准何许人也,他都不知道。好在同曾俚一向很随便,也就不怎么尴尬,只问:“我真是孤陋寡闻,还从未听说过顾准这个人哩。”
曾俚笑道:“这不奇怪啊!你们如果真的关心顾准反倒奇怪了。现在学识界对顾准简直是集体膜拜,可是说实在的,最需要了解顾准的恰恰是你们。”
朱怀镜有了兴趣,问:“我知道你是不轻易相信什么的人,对顾准却如此崇拜。他到底有多深刻?”
曾俚又是一叹,说:“我刚才说,顾准本可以成为大思想家的,可由于他过早地夭折了,没有成为严格意义上的思想家。尽管如此,他的思想在诸多方面的开创意义是不容忽视的。更令我敬佩的是他的理论胆识。他当时生活在最屈辱的境遇里,他思考的问题都是足以把自己推向极刑的。可他没有畏惧。他说国家要有笔杆子,要有用鲜血作墨水的笔杆子。”
也许是话题太严肃了,朱怀镜不禁打了个寒战。曾俚说对不起,这里太冷了。的确太冷了。朱怀镜一阵寒战过后,似乎浑身上下的御寒防线都崩溃了,抖擞个不停。他也就不讲究什么,脱了皮鞋上床,把脚伸进被子里。却感觉屁股下面坐着了什么。好像是书。伸手一摸,果然是书,书名叫《绘图双百喻》,图文并茂。陈四益作文、丁聪作画。他随意翻到一篇,倒有点意思:
积习
无口国之民皆无口。相见成习,不以为奇。郝敏者,海客也,遇风漂泊至此,遂以面具覆脸,混迹国中凡四十年,渐忘己之有口,口之能言。
一日,沐浴罢,置面具于盆侧,出行市曹,人皆惊骇,四下奔窜,如见不祥。敏亟归。揽镜自照,亦骇异,不知鼻下之孔为何物,亦不复忆此孔之能言也。久思不解,乃复以面具罩脸。欣欣然庆己之又无口也。
杂史氏曰:积渐成习,泯其本性。本性之复,难矣哉。
曾俚说:“这是一本奇书啊!我说目前可以传世的书只怕并不多。顾准的书可以传世,这本《绘图双百喻》看起来像小玩意儿,我想它可以传世。同风格的还有这本黄永玉先生的《永玉三记》。”曾俚说着,又在床头翻出一本书,递给朱怀镜。朱怀镜翻开一看,也是有文有画。他翻到一篇《后遗症》:
悟空随唐僧西天取经后回原单位继续上班。一日,头痛如裂,翻滚于地,叫号震达天廷。众仙问曰:“是否紧箍咒发作?”悟空哭道:“反之,反之!久不听紧箍咒,瘾上来也!”
朱怀镜翻了这两本书,心里别有一番滋味,不禁莞尔。曾俚显然还沉溺在顾准的话题里,目光郁郁的,说:“也许有思想的人,什么时候都有。中国如此之大,谁保证此时此刻,在哪个斗室里不蛰伏着一个顾准呢?不幸之处也许在于,我们只能等到一位哲人逝去之后,才发掘文物似的发现他们。而且这发现也正像考古一样,仅限于学识界。我们不可能因为一种深刻的思想,而引发一场深刻的变革,或者让社会的进程更加自觉一些,更加理性一些。所以我们只好一次又一次地为哲人和哲人的思想致哀。于是历史便永远在后悔。历史的后悔总是以历史的倒退为代价的。而历史倒退一步,是前进一百步都不能弥补的。因为历史永远不可弥补。”
曾俚说起来滔滔不绝,仍是朱怀镜往常熟悉的样子。这世界似乎谁都变了,只有曾俚没有变。朱怀镜本是来说乌县皇桃假种案的,想让曾俚不再报道此事。可一坐下来,就在听曾俚演说。他想先同曾俚说这些轻松的话题,再去说他要说的事情,就玩笑道:“老同学,你总是这个样子,忧国忧民的!难道你就不可以放开些?”
朱怀镜这话并没有让曾俚的脸增添些温暖的颜色,仍是凝重而严肃。他浩然长叹道:“梁漱溟先生把知识分子分为学问中人和问题中人两类。我想我属于问题中人。我也许真的冥顽不化,总让许多恼人的社会问题纠缠自己,让自己郁愤难平。前些年,我在系统地研究一些社会问题,我是心平气和地研究,尽量不夹杂个人的情绪。我想自己的研究对我们社会是绝对有益的。可是当我把一些思考形诸文字,却苦于找不到表达空间。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能理解,为什么连最真诚、最善意的话都不能畅畅快快说?后来,我听一位经历了噩梦时代而劫后余生的老教授说了一段话,让我得到了答案。他说,当年我仅仅只是主张‘向着真实’,就遭弥天大祸。这样简单的道理本来是不言自明的,可我们却要日日夜夜大声疾呼,来为这样平凡的真理去说明,去申辩!这位老教授其实并没有直接解答我的困惑,可我好像领悟到了什么。于是我放弃了自己雄心勃勃的研究计划,试着做一些直接有助于社会的事。其实也就是换一种说话方式。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搜集了大量见诸报刊的报道各类官员腐败的文章,我把它们原原本本辑录在一起,既不掺水,也不加盐,只加以精当的评点。我想这些都不是我捏造的,而是公开报道过的,该没有问题吧?事实证明我仍然太天真了。出版社说这本书很不错,肯定畅销。可是这本书到底还是被主管部门给毙了。我也因此有幸成了有关部门特别注意的人物。于是我只好走人。”
曾俚说完这段话,就沉默了,也不望朱怀镜,只低着头,就像这个屋子里没有第二个人。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或者思考着另一个世界的问题。朱怀镜却只想把他拉回现实。他弄不明白,为什么曾俚同现实如此隔膜。或者不应说隔膜,而是同现实格格不入。他默然一会儿,说:“曾俚,我理解你的无奈和痛苦。一个不认同现实而又无法超脱的人是怎样的心境,我可以想象得了。我也特别敬重你的社会责任感。我是说真的,你别用那种眼光看我。但是,我还是劝你通达一些,别太迂了。就说现实吧,我没有必要同你讲什么大道理,我只是想说,你得相信生活总是向前的,而且社会总是在混沌状态中向前走的。我不知道自己是平日不经意接受了谁的观点,还是自己的天才发现,反正我是这么看的。所以你得学会宽容,学会理解,学会克制。总的一条,学会现实地生活。”
曾俚这回却笑了一下,又摇摇头,说:“怀镜,社会是会向前走的,谁想阻拦都阻拦不了。这一点我深信不疑。可是,在人们都汲汲于利的时候,总得有人想一想义。我知道自己无力担此重任,却想勉力为之。即便呐喊几声,也是尽了自己的本分。”
朱怀镜虽然劝导曾俚别太迂了,可他心里却真的无法笑话他的迂。如果是别人在他面前说这些恍如隔世的话,他也许会觉得这人是在惺惺作态。可是曾俚他相信。这个现实秩序中,曾俚是卑微的,或许任何一个坐在*的办公楼里的人都可以对他投以白眼,甚至笑他疯癫,甚至以最堂皇的说辞来诋毁他,甚至对他制造种种麻烦。但他比任何一个道貌岸然的君子都更富于社会良心。因此他又是高贵的。
两人都不说话,这场面却并不显得尴尬。朱怀镜怀着复杂得难以言说的心思,环视着曾俚的蜗居。一床一桌之外,只有另一个墙角放着的一个大拼皮袋,那里面也许就是曾俚的全部家当。朱怀镜想象得出,那里面不过就是几套很不入时的衣服而已。曾俚没有婚恋,没有家庭,身无长物。只有一脑子也许不该让他思考的问题。朱怀镜觉得曾俚或许不会是他自己说的哪个斗室里的又一个顾准,他也成就不了思想巨人,充其量只能是一个现代型号的堂?吉诃德。即便如此,朱怀镜也从内心里对他肃然起敬。
朱怀镜越发感到寒气逼人,身子一个劲地往里缩,整个人都快钻进被窝里去了。曾俚似乎并不怎么觉得冷,端坐在床头。朱怀镜想自己这辈子也许再也过不了这种苦行僧的生活了。他同曾俚也许就是两种天地的人。想到这里,他并没有心情去得意,相反心里却是说不出的苍凉。
“怀镜,”曾俚打破了沉默,说,“当然你还是做你的官吧。这世道只有做官是最好不过的事。我相信你做官的话,坏不到哪里去,如果你还是我从前认识的怀镜的话。如今官场集聚了大批优秀分子,这是值得庆幸的。要紧的是这些人别蜕化了。费希特早就忧虑过这事,他说,如果出类拔萃的人都腐化了,那还到哪里去寻找道德善良呢?”
“你相信我会变坏吗?”朱怀镜笑问道。
曾俚笑而不答,只说:“我不在官场,却知道官场对人的影响力是难以想象的。我有位同学,从前同我交往很密切。他现在已是某省的副省长了。我想他是我们这一辈人当中最早知道自觉适应官场的人。我不告诉你这人是谁,我得为他的形象考虑。他发迹的故事说起来很有趣。他很早就知道,仅凭自己勤奋工作,绝不可能有多大出息的。功夫在诗外。他夫人是电脑专家,他请夫人专门为他处理各种关系设计了一套软件,叫公共关系处理系统。他把需要利用的各种关键人物罗列出来,又据不同人物的身份、地位、作用等,为他们定了ABCD若干级。譬如,省级领导为A级,若干有联系的省级领导就编成代码A1、A2、A3等等,厅局级就相应编成代码B1、B2、B3等等。一年到头,哪一天该拜访什么人物,采取什么方法拜访,等等,都输入电脑。每天打开电脑,只需输入当天日期,再按回车键,电脑马上就告诉你今天要去拜访A1或B3或某某,采取什么方法拜访;同时提示你今天如果没有空,或者拜访不成功,必须在什么时间之前执行完此项指令。如果你今天有紧急事情,需提前拜访某一位人物,就在输入当天日期之后,再输入提前拜访谁的命令,电脑就会为你做出提前安排,同时提示你是否取消原定安排。你认为有必要取消,就按Y,否则就按N。最有趣的是,还设计了一个所谓的‘关系函数’,大致意思是随着你自己‘能量分数’的升降而确定网内关系人物的取舍。能量分数计分项目有好多项,我大概记得职务升降、权力大小、前景预测等几项。你的能量分数提高了,电脑就提示你得舍掉多少某某级的关系。这主要是保证关系的有效性,同时让你集中精力处理好有用的关系。相反,如果你不幸倒霉,能量分数下降了,电脑又提示你应增加多少某某级的关系。这套软件的功能很齐全,很科学,操作也方便,真让我佩服。我那同学刚刚开始运用这套软件时,还只是一个副处长,后来很快就青云直上了。我想那会儿他还不算很老练,或许他见我反正不在官场,又是同学,就在我去他家里喝酒时,向我泄露了天机。他向我当场演示过,真让我大吃一惊。我想他现在肯定后悔不该同我讲这个秘密了。”
朱怀镜听罢,暗暗叹服这位副省长。这几乎是谁也想象不到的锦囊妙计。可朱怀镜明里并不怎么显露自己的惊奇,只半真半假说:“曾俚呀,但愿这位副省长别再升官了。不然,假如他今后官再大些,有了生杀予夺之权,你只怕有性命之虞。”
曾俚长舒一口气,说:“这倒不至于吧?不过我同他现在关系是明显疏远了。这回我在原单位不想干了,试着跟他联系,被他很客气地回绝了。我想他回绝我是对的。同他联系也是我做的最蠢的一件事,事后想起自己都觉得可笑。你想,他在那里做着大官,我却时时会写些让他们感到头痛的文章,你说他拿我怎么办?”
“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朱怀镜笑道。他望着这会儿脸色开朗起来的曾俚,奇怪他描述那套公共关系处理软件,为什么那么绘声绘色,像是很欣赏。照说曾俚会很讨厌这种做法的。
曾俚似笑非笑的样子,说:“刚才你问我相信你会变坏不,我没有正面回答你。其实我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才说了我这个同学的故事。我可以说,我这同学并不坏。我不喜欢他,这是另一码事。你一定知道管仲和鲍叔牙的故事。齐桓公能够九合诸侯,成就霸业,得力于管仲的辅佐。把管仲推荐给齐桓公的是鲍叔牙。可是管仲临死了,齐桓公问他可不可以让鲍叔牙接替他的相位,管仲说不可以。齐桓公问为什么,管仲说鲍叔牙太正派了。”
朱怀镜就有些捉摸不透曾俚了,就问:“那么你是希望我变好呢,还是希望我变坏呢?怎么你一下子就含蓄起来,不正面回答问题,总是打着迂回,搞得云遮雾罩、山重水复的!”
“我的希望,都是徒然的,你该怎样就会怎样。我也无意对官场人物作道德评判,只是面对种种不得不说的话题,我就得发言。”曾俚笑笑,复又认真起来。
很快就到中午了,朱怀镜早已饥肠辘辘。又因为饿,就更加寒冷,他禁不住哆嗦起来。曾俚就说:“你怎么这么不耐寒了,养尊处优惯了吧。”朱怀镜就说:“不光是冷,肚子也饿了。”曾俚笑着说:“我连早饭都还没吃哩!”朱怀镜就说:“出去找个地方,喝几杯吧。”他想等会儿到了酒桌上,一定不再让曾俚说这些外人听了莫名其妙的话。有几杯酒下肚,说说他想说的事,也会合适些的。曾俚说道好吧,就下床漱口、洗脸。曾俚把结着冰的毛巾捏得吱吱作响,再放进冰凉的水里揉了几下,就往脸上抹。朱怀镜见了,几乎毛骨悚然。
临出门,曾俚说:“这几本书,你要是有兴趣,拿去看看吧。”
朱怀镜接过来,见是《顾准日记》,还有刚才屁股下坐着的《绘图双百喻》、《永玉三记》。他不及多想,拿来塞进包里。
两人出了政协大门,靠左就有几家小饭店。他俩选了一家有空调的店子,进去坐下。小姐递单子上来,朱怀镜就说:“我请客,你点菜吧。”曾俚说:“没这个道理,今天你是来我这里,理该是我做东。你点菜吧。”朱怀镜说:“哪管什么东呀西呀,反正我请了,算是为你接风吧。当然这风也接得太迟了些。”曾俚就是不依,非得他请。朱怀镜知道曾俚的倔脾气,客气了一会儿,就只好听他的了。两个人吃不了多少,就随便点了些菜。
一会儿菜上来了。曾俚问:“是不是该喝几杯?”
朱怀镜说:“我俩同学多年,却从未在一起喝过酒,不知你酒量如何?”
曾俚说:“我基本上可以算是不喝酒的人。不过今天是久别重逢,还是喝几杯吧。对酒我是外行,不知喝什么酒好?”
朱怀镜叫过小姐,问她这里有什么好酒。小姐说高档酒茅台、五粮液都有,还有中档的,低档的,都有。朱怀镜知道这种地方的名酒百分之百是假酒,就要了一瓶孔府宴酒。他本不喜欢喝这种酒,但这种地方只有这个档次,他也不想让曾俚出血太多,就只好将就了。
酒杯一端,曾俚就玩笑道:“怀镜,你在政府部门这么多年,酒量一定操练到家了吧?”
朱怀镜就说:“我的酒量不行。为什么人们心目中,干部形象就是吃吃喝喝呢?片面啊!话又说回来,现在吃几顿饭又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经常有应酬,还烦得很哩!就像谁愿意天天去外面吃饭似的。”
曾俚举杯同朱怀镜碰了碰,两人一饮而尽。曾俚斟着酒,说:“有人说个笑话。两个人在一起争论干部作风问题。甲说,如今干部太腐败了。乙说,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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