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悦懿大约是去上学的学生当中, 排场摆得最大的了。这排场还不是她自己排的, 是乡亲们自动自发地过来, 非要送她的。
来送她的人,都是受过她大恩惠的。而她为东方红公社寻得过水源,又为社内考生补过课, 一队队员也因为她去了采金队工作, 这要论起来, 社内还真没人没受过她的恩。
这边要去火车站,是需要先走到社内的一条主干道的。沿着主干道还要再走很长一段路,才到公交车站。坐车到了县里再转车, 这才到得了火车站。
这时期的公车, 一辆车分前后两节车厢, 中间有个连接带。车里能装的人比后世的公交车多得多, 但班次远远不如后世, 而且也不像后来80年代那样可以让单位包车。于是, 就是这一关, 就自然淘汰了许多想要送简悦懿, 却挤不上车的老乡。
那些老乡追在公交车后, 人人大声喊着:
“小老师——小老师——保重啊!”
“千万保重啊!”
“一路平安——”
“我们不会忘记你的!我们不会忘记你, 小老师!”
公交车上的售票员看得诧舌,这什么情况?她还从来没见过有这么多人集体来送别的。关键这阵势像在跑马拉松一样……嗬,还真不得了!
司机也不住地通过反光镜瞅后面的情况。
简悦懿动情地探出头,朝大家挥手:“你们别追了,危险!都回去吧!等我到了京市, 就寄平安信回来!我也不会忘记你们的!”
而原本空旷的车厢,这时已经人满为患。里面挤的几乎都是经过一番“拼搏”,好不容易才挤上车的东方红公社的社员们。他们望着追在车屁股后面的人们,心里又是得瑟又是庆幸:还好挤上来了!
简悦懿也着实没料到,乡亲们会送得这么彻底,居然还挤到公交车上来了。她爷奶一大家子人想把她送到火车站,这个她是料到了的,可别的人就真的没料到啊……
大家招呼也不打一声,就直接挤上来了。而且怕挤到她和她的家人,还自发给他们留出足够的空间。他们自己则像挤沙丁鱼一样,有些个头矮点的脸都挤变形了。
不过,到了县里之后,这拨人就又有一大半被淘汰了——县里的公交,乘坐的人肯定更多。在这里挤不上去的老乡,也只能如前一批那样,追着车屁股后面跑。
跑了好一段路,跑不动了,一个个眼红红地喘息着冲简悦懿挥手,目送她远去。
简老太两口子年纪大了,禁不起这种催泪的场面,被气氛一感染,当场潸然泪下。简老太更是流着泪一路叮嘱:“你在路上千万别跟你哥走散了。他长得人高马大的,站在你旁边,人家就是有点坏心眼,也不敢对你做什么的。”
“过去之后要跟同学好好相处,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最好是认识个京市的朋友,要不然,你要买点什么生活用品都不晓得在哪儿买。”
大伯娘拍拍简老太的背,劝她不要太伤心,转头自己也嘱咐着:“在外花钱不要太省了,你大伯还上着班呢。钱不够,我们会给你想办法的。别亏到身体。”
大伯偷偷凑到简悦懿耳边:“要是实在不够,我偷偷在淘金的时候,截留一点下来,保证神不知鬼不觉的。所以啊,你别担心太多。你爷奶也有我们两口子照顾,你就只管好好学习就是。”
简悦懿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但还是凑过去压低声音,劝他不要截留,要不然那可是监守自盗,会连工作都保不住的。而且各级政府都奖了那么多钱,学校又有助学金,她不会缺钱的。如是云云。
简爸一直想跟自己闺女说话,可一家子人,人人都想跟简悦懿多说会儿话,他哪儿插得进去啊?
他急得要命。下了车,进入火车站,在检票口排队,经过这三处地方,他都还是插不进去话。
好不容易等到家里人话说得差不多了,默默然难受,他终于可以一展喉咙:“懿娃……”
他只说了两个字,简悦懿先看着自己身后长长的队伍愣了一瞬。然后她开口道:“乡亲们,谢谢你们来送我。但这里是检票口,排队的都是要检票进去搭乘火车的。大家排这么长的队伍,有可能会影响到检票工作的正常进行。我非常感谢你们的好意,但咱们可别误了别人的行程,好吗?”
简爸:……好想哭……
而简悦懿身后排队的那些人都笑了,抢着告诉她:
“小老师,我们也是要去读书的。你忘了?咱们公社80%的人都考上大学了!”
“我考上的是京市钢铁工业学院!”
“我是京市矿业大学!”
“还有我,还有我,我是京市医学院!”
这些同样去京市念书的学生有十几个,他们的父母也在乐呵,笑着跟简悦懿解释:
“我家细伢子没出过远门,他一个人走,我们当父母的不放心。反正小老师也是去京市,我就让他也跟着你今天走。”
“是啊是啊,大家一起走,安全些。”
“就是遇到土匪,这里可有十几号人呢!土匪怕都干不过咱们的队伍!”
“等会儿上去了,小老师你千万要坐在他们中间的位置。这样他们就能好好保护你。你看,这完全就是一举两得的事。又把你保护好了,他们自己也互相能照应。”
别说,这些乡亲想得还真周到。那么长的旅途,行李又那么多,中间还要中转其它列车,再心思细腻的人也有顾不过来的时候。
进了检票口,简悦懿终于也忍不住眼泪直往下流。哪管行李沉重,就算全用一只手拎着,也要空出右手跟爷奶一家,跟乡亲们道别。
简爸汪地一声哭出来:“闺女!闺女!你好好念书,爸在家等着你!”哭得忒伤心,像死了亲娘老子似的。
那阵仗直接把他爹娘都给弄愣了,他们自己都差点忘了哭。
一挥手,再挥手,三挥手。
再怎么依依不舍,也还是得离开。
简晓辉心里也伤心,冲他爹嚷嚷:“爸,你也要等着我啊!等我读出来了,我接你到首都去过好日子!”嚷完,突然发现不对头,咦?他爸咋不说等他咧?
但临别在际,他也顾不得在意这种小事了,又冲爷奶还有大伯一家挥手:“你们都回去吧,都回去,我会照顾好大妹的,放心吧!”
终于还是上了车……
跟着她一起走的那十几个人,手里拿的车票上印的座次大都没在一起。可这也拦不住他们想跟着她一起坐的决心,大家挨着挨着问坐在简悦懿周围的那些旅客:“你好,我老师还有我朋友都在这边,能不能跟你换一下座位啊?”
很快,大家就调到了一起来。
简悦懿感念大家的心意,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但神情之间却不自主地流露出几分愁怅。
大家心知肚明,她这是跟他们一样,心里离愁难解。
有个心思细腻的女生忽然站起来,笑着道:“我们现在是要北上念书,是要去成为社会主义的栋梁之材,你们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啊。来来来,跟着我唱《我们走在大路上》。一二三,预备起!”
“我们走在大路上,
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领导革命队伍,
披荆斩棘奔向前方。
向前进!向前进!
革命气势不可阻挡。
……”
列车厢里顿时响起了激励人心的歌唱声。
这首歌是李劫夫在1963年创作的,就连总理都曾表露过对它的喜爱之情。它就像《学习雷锋好榜样》一样,是那个年代最最流行的歌。但进入十年特殊时期后,好多文娱类节目都以各种各样离奇的原因被禁,比如一部电影因有人对着红太阳打了六枪而被禁。
这首歌也在72年遭禁。
如今国家宣布那段压抑的历史正式过去,大家又踏上了北去深造的路,一个个顿时雀跃不已。唱着这解禁的歌谣,大家唱着唱着,有些兴奋的甚至还开始挥舞手臂跳了起来。还有些外向的,跑到其他不认识的旅客面前,示意人家跟着他们唱。
别的旅客被他们逗乐了,再加上胸臆间那股迫切的对新生活的向往,一时间,前后两节车厢的人都唱了起来。
简悦懿是从后世穿进书里来的,她也在97年庆祝港岛回归的大型音乐会上,见证过当时的主席领着首都数万群众唱响这首歌的。
那是作为华国人最振奋的时刻之一。她随后就把这首歌学会了。
看到大家咿咿呀呀地唱,她也忍不住加入进去。
离愁就这样在一首歌中被冲淡了。
***
大约是多人同唱一首歌的动静实在有点大,把骗子和小偷都给唬到了,在这辆车上,他们一点事都没出。不过换乘列车后,情况就有点不一样了。
在月票台上,队伍里的一个女生动作慢了点,大家都上了车,她还没上。
队伍里是没有领队的,但简悦懿时不时都要点一下人头数,防止有人走丢。上了车之后,她又点了点人数,发现少了一个,面色一紧,问道:“少了一个人,大家互相看看,是谁还没上车?”
这十几个青年都是同一个公社出来的,又已经同行了一段路,就算不熟也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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