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含着金钥匙出生, 是众人口中的天之骄子,他拥有过很多, 却又从很少的时候, 就开始接受着失去。
彷徨、迷惑、愤恨、心灰意冷……这些情绪江灼的心中都曾有过, 但是在此时此刻,他心中最多的, 是一种强烈的不甘。
江灼不怕死, 但他不想死, 他不服!
他怎能……怎能死在这样一个人的手上!
困境之中, 求生意志反倒将那股不服输、不肯输的气概愈发激起, 那愤怒、深仇与恼恨, 更加使得人的全身血流加速,心中波澜乍起。
对眼前之人的忌惮畏惧,不过是记忆中惯性搭建起来的囚笼,何箕有什么了不起的?杀自己,他不配!
困守在心门当中的那个昔日幼童奋力挣扎,使尽毕生之力,迎头撞向那自己搭建起来的铜墙铁壁,破门而出!
春花怒绽,秋风狂起, 浪潮滔天, 琉璃乍破!
江灼手上劲力暴涨,双剑不住摩擦,他竟然硬生生将手中佩剑再次抬起半寸, 同时空着的左手挥出,一掌向着对方拍去!
空掌之中,竟似带有剑意!手中无器,心剑却成!
在这一瞬间,江灼分明看见了对方脸上惊诧的表情,耳中仿佛响起父亲的声音,铿然告知他,“虚空无尽,却忘如来,众生如幻,不可关,不可锁,不可思量尽!”
江灼尚有余力抬剑,已经让何箕惊诧异常,再见他左手一掌拍出,当即同样蓄力作势,也是抬手一掌,迎击回去。
可是江灼的手掌平推到一半,三指忽然一收,食、中两指并拢成决,直直冲着何箕腕骨之后的神门穴点去。
白光耀眼,映照着他凛冽的眉目,抿紧的唇角。
恍惚之间,何箕的心中如遭重击,向后退开,目光却牢牢锁住江灼的面容,忍不住脱口道:“师弟?”
他这样一退,江灼剑上压着的重量骤轻,不顾浑身酸麻,从地上一跃而起,剑刃直逼中宫。
一股霞光从剑刃上流泻而出,骄傲明亮,如同旭日东升,阴晦尽扫,自信天成,少年无畏!
何箕并非接不住这一剑,可是此时此刻,这样的江灼让他的心底居然生出了慌张。对方如初刚刚升起的朝阳,那么他是否已经是日薄西山?
要不然,为何会感到心虚,感到难以掌控,感到一丝丝的……畏惧?
心防被破,是修行之人的大忌,何箕突然失去了战意。
偏生就在这时,旁边的白灯笼忽然嗤嗤几声,一起熄灭,地面晃动,空气震颤,周围先是一片漆黑,而后却骤然明亮——他的结界居然被人从外面打破了!
这时黎明已至,天光喷薄,也恰好是旭日东升之时。
何箕心头一刺,反手冲着江灼挥了一剑,趁他抵挡之时,身形掠起向外撤去。
眼看就在他即将离开之际,斜刺里忽然又是一道人影闪过,身形迅疾,如同飞鸟惊鸿,徒手抓向何箕的剑刃。
一方空手一方拿剑,本来是那个后来的人吃亏,但他所抓的位置十分刁钻,正好在何箕气劲的破绽之处。何箕冷哼一声,旋身躲开,对方的身形竟然诡异一变,屈指弹出一道鬼气,正中何箕右臂。
这一下出人意料,何箕手臂上被划出一道伤口,他脸上露出怒意,人却没有停留,脚尖点地向后倒掠,接着迅速离开。
打破结界和跟他交手的自然都是云宿川,见何箕急于离开,他也无心恋战,急匆匆地跑进来,见到江灼手撑着地坐在地上休息,便一把抱住,说道:“你刚才忽然一下子就不见了,可吓死我了。”
江灼也累了,倚着云宿川静静地靠了片刻,回想刚才那场战斗,唇边慢慢噙起了笑意:“不小心又被何箕给拉到了结界里面,不过这回,我谢谢他。”
云宿川把江灼放开,对着他上下打量了片刻,见人是没受什么外伤,但手臂肯定是肿了,应该是关节被卸脱之后他自己又安了回去。
云宿川于是拉江灼坐下,帮着他按摩,同时问道:“你境界提升了?”
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一起练功,本来就对对方熟悉异常,更不用提现在肌肤相亲,气息交融,还有了更深一层亲密的关系,江灼有任何的变化,云宿川自然没看不出来的道理。
江灼苦笑道:“那可不,都是被逼出来的,不变强就得死么。但我就算境界有所提升,也是远远不如他的。”
云宿川用手轻轻蹭去他脸上的一块灰尘,所有的温柔心疼也全在这个动作上了,他轻叹道:“傻小子,你才多大,他又练了多少年?如果是在同样的年纪,你已经远远超过他了。”
江灼哈哈笑了一声:“你怎么知道他像我这么大的时候什么样?我那点厉害都是你封的,就知道在这糊弄我。”
云宿川笑道:“谁糊弄你了,本来就是。我了解你的为人,我知道你性格坚毅,心智坚定,天资更是过人,没有人比你更厉害,所有的事,只要做下去,一定都会如你所愿!”
他轻抚江灼的头发:“我也会陪你。”
江灼将头后仰,笑看了云宿川片刻,云宿川忍不住凑过去,轻轻亲吻他的嘴唇。
两人温存片刻,他把江灼放开,江灼舒了口气,含笑道:“承蒙你看得起,那我也跟你说件事情。”
云宿川目光舍不得从他脸上移开,“嗯”了一声,江灼道:“我刚才问过何箕了,你的三团命火,确实在他那里。如果能想办法弄回来,我想恢复成人,也就希望很大了。”
云宿川保持着半跪在江灼面前的姿势没动,定定地看着他,江灼坦然回视,过了片刻之后,云宿川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灼挑眉:“在我想到要问你命火这件事的时候。”
他跟何箕解释,却不用跟云宿川解释,一切心照不宣。
云宿川没想到江灼了解自己至此,又对这件事敏感在意至此,心下感动,握住他的手,低声道:“对不起,没和你说。”
江灼道:“何必道歉,我知道你的顾虑,而且是何箕害你,要道歉的也应该是我。”
云宿川道:“你心理压力已经很大了,我就是怕你多想。那也是你的仇人,你何必为了他的作为对我愧疚,更何况咱们俩现在更加不用分出彼此来……这件事,唉,本来也是算我命中一劫。”
江灼抬了抬下巴:“说说。”
“我原先跟你师父不熟,之前根本就不知道是他搞的鬼。”
云宿川道:“其实说来过程也不复杂,你知道我命格特殊,命中注定有劫。后来我爸请来几位大师一起想办法,原定计划是先进入假死状态,保留命火,稍微缓冲一下,等到劫数过去,再想办法恢复人身。结果没想到命火竟然丢了,假死状态再维持下去就会成为真死,迫不得已之下,只好化身为魈。”
江灼抓住云宿川的胳膊:“你那个时候知不知道命火是怎么丢的?后来又是什么时候怀疑到了何箕?”
云宿川本来一直是单膝半跪在江灼的面前,帮他擦脸,这时安慰似的拍了拍他,在江灼身边坐下来,伸手搂住他的肩膀:“你别急,我也真是直到后来才知道的。”
云宿川回忆着说:“命火遗失这件事非同小可,不光是对于我来说至关重要,而且当时在场的还有其他门派的几位大师,人家本来是过来帮忙,这样一来反倒沾上了嫌疑,事涉名誉,这件事不能声张,也只好暗暗的查,所以我从来都未曾提起过。”
江灼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也明白。像他们这种出身的人,经常会遇上一些不能闻于外人之耳的机密事件,这种事当时答应了不能说就是不能说,哪个人也不可能大嘴巴,到处八卦给别人听。
云宿川道:“以咱们两个的关系和你的人品,我自然是不用瞒你,不过重逢之后,一开始你没问过,我也没想过要说。后来你的动用不昼石的时候,我即惊且怒,本来想把这件事告诉你,结果却接到了五台山方澄大师送来的消息,说是当初为我护法的一名小僧从昏迷中醒来,指认了一招抢火之人的招式。”
江灼问:“何箕?”
云宿川道:“只是像。”
后续经过自然就像江灼同何箕所讲的猜测那样,那个时候他已经逐渐知道了何箕所做的事,并对他的疑心日益严重,心理压力也很大。
云宿川一方面是不愿意江灼为了这件事再有什么负担,另一方面也是觉得这个消息来的太多巧合,反倒让他怀疑是不是有人蓄意挑拨干扰视线的假消息,所以什么都没说,不过也一直找人暗中调查。
江灼道:“调查结果?”
云宿川迟疑了一下,江灼道:“我都已经问到现在了,你说一点瞒一点有什么意思,跟挤牙膏一样,后面的还让我猜谜玩吗?”
云宿川道:“就在我的魂火失窃一年之前,他曾经在进行实验的时候不慎被炸伤过,体内也有病毒残存,但我的魂火能够将这种病毒炼化——这消息也是后来我听了王策划讲述病毒的事之后,才让人往这个方向去查,刚刚得知没几天。”
江灼道:“所以,你的魂火很有可能已经被何箕给吸纳到他自己体内去炼化病毒了?”
云宿川还是说道:“这个不太确定。”
江灼刚想说什么,又突然间明白过来,云宿川是怕他知道这件事后,跟何箕动手的时候会冒进抢夺魂火,或者缚手缚脚,生怕伤及对方的魂火而不敢攻击。
毕竟打斗之中稍有分神,碰到的就会是生命危险,何箕的功力如何大家有目共睹,即使全力拼命都有可能赢不过他,更何况还要顾虑这种事情。
在云宿川的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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