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初的香口镇,一切都在无序中疯狂生长。走在当时每一条坑坑洼洼的马路上,都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年轻人,正亢奋地喊着各种意义不明的口号。其中一些人憔悴的面容透露出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正常的饮食与睡眠过了,而另一些人歇斯底里的表现,包括哭泣,紧张,精神恍惚,情绪混乱,漫无目的的游荡,毫无预兆地忽然提高或降低谈话音量,则证明了他们其实都处在崩溃边缘。
随着传销人群大量涌入的还有各种服务提供者,他们原以为激增的常驻人口会带来可观的消费,但结果却让他们大失所望。饮食业主发现人们在镇子里居住得越久,对饮食的需求就越低。到了后期,大部分的传销人员每天也不一定会吃上一顿饭,一个开饭店的个体户形容那些食客蓬头垢面的样子“就像穿着西装刚从墓中爬出来”。
吃饭对那群人而言也许是种折磨,他们会在饭桌前频繁东张西望,或者陷入沉思,事实上,除了与传销相关的内容之外,他们已经无法对其它任何东西集中起注意力了。
同样的困境也发生在书报业主身上,之前,他们天真地认为,那些每天都在“上课”的年轻人们会比镇子外面的人更关注时局的变化,然而一段日子后他们发现,小镇中人对于书报摊上的各类正规报纸完全提不起兴趣,反而热衷于传阅一种来路不明的私印小报,一个看过小报的当地业主事后回忆说,小报上面除了罗列出不同地域乐康活的销售数据外,还刊载了许多狗皮不通的打油诗,以及某些无法证明真伪的,该行业佼佼者的光辉事迹,这些小报告诉读者们,在某个遥远的地方,有一两个人,他们不但从乐康活收获到了金钱,爱情,成功的人生,还收获到了健康,智慧,甚至某些无法用科学解释的能力。那些远方的成功者们在财富积累的过程中把自己的境界提高到了一个常人无法理解的层次,他们坐拥巨富,离群索居,在人类的巅峰参悟着真理。如果他们偶尔现身与普通人交谈,他们的谈话对象会发现,那些人的谈吐就如同有一种魔力,让人无可反驳,无可抗拒,还会给人一种浑身战栗的激越。大平宾馆事件之后,当地机关曾经专门查找过这份小报的来源,他们在附近乡办厂的旧厂房里找到了两台状况恶劣的印刷机,四下还散落着许多刊印错误的残次品。根据目击者的报告说,那些印坏了的纸上除了常规的小报内容外,报纸边缘处还发现了许多含义不明的胡言乱语,当时读了一些上面内容的侦查人员事后承认,字里行间藏着一些东西,给他带来了原因不明的恐慌情绪。
现在回头看,当时弥漫在香口镇内的,毫无疑问是一种宗教狂热。虽然没有仪式,没有祷课,没有成文字的经书,也没有偶像,但是宗教般的虔诚已经浸透了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像中世纪的僧侣一样过着苦修的生活,杜绝了所有俗世的享受,对于乐康活产品的信仰给他们带来了远胜于一切的满足。这其中还发生了一些特别极端的个例:有人拒绝出售货物,整日把自己关在毛坯房中,和十几台拍打器相伴,有人走上天台,开始修炼跟上下线的心灵感应,还有人站在大街上或者楼道口,连续几个小时高声宣读乐康活的疗效。这些人的行为,甚至吓到了其他的传销人员,不过,他们毕竟是少数,更多的人,依旧在空来空往的纸上买卖中透支着精神,体力与希望。
在这场以乐康活为绝对中心的狂热后期,有一本非常冷门的书忽然开始在镇上热销,甚至,它的拥趸数量足可匹敌那份来路不明的小报。这本书本身与传销或者拍打器都没有关系,后来的调查者发现,它与这场狂热存在着一些让人极度不安的微妙关联。
94年末,在那一间间水泥丛林一样的毛坯单元里,住着两个年轻人。他们没有什么出众之处,只是全国千万乐康活狂热者中的两个微不足道的信徒,这些信徒们怀揣着梦想,从天南地北而来,而不久之后,他们也要带着疲惫的身体各奔东西。在这两个人的一生中,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彼此,甚至从来没有打过照面,那几年,他们在行色匆匆中或许会有过一些交集,但却从未能被羁绊在一起过。这两个人,其中一个是叶芸芸的小叔叔,另一个,后来成了哑巴。
杨榆把广告放到呼吸已经渐渐平缓的哑巴眼前:“当年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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