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闵蕤的话, 秦敏原本还带着笑意已经开始往上勾起的嘴角就僵在了一个尴尬的弧度。
她看着闵蕤那双跟闵荇极具相似度的丹凤眼,缓慢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不需要交流?这是什么意思?”
闵蕤心平气和地解释给她听:“他一带我到首尔的时候就出了意外,这十年一直定居在首尔公墓里。”
在说话的时候他的语调一直都很平稳, 听起来倒像是个事不关己有些残忍的黑色幽默玩笑,好像去世的人不是他的父亲。
这显然不在秦敏的预料之中。
“那你这十年怎么过来的?”她抓住闵蕤的肩膀,不住地上下打量着他,就好像能通过这短短几分钟的观察就能看出过去的十年他吃了多少苦是的。
眼前的人的确是她的儿子没错。
而他一个人在无亲无故的异国他乡生活了十年。
平安长大也就罢了, 还成长地更加优秀耀眼。
“你一个人在首尔怎么长大的?”
这跟她原来想象的太不一样了。
闵蕤含笑看着她, 耐心地如实回答道:“被叔叔和哥哥们养大的啊。”
“叔叔?”秦敏很快就想起来在综艺上看见的闵蕤自己填写的个人简历, “所以方闵蕤不是你的艺名?而是因为收养你的人姓方, 所以你在韩国就叫这个名字?”
闵蕤的团综她也只看了一点。
这十年来她生活的重心早就改变, 本来已经不抱希望能够再遇到十年不见的儿子,收到王倩发来的消息她都不敢置信。
那个画着浓眼线, 染着夸张的浅栗色头发, 站在舞台中央,眼神清冷, 举着话筒唱歌的孩子,是小时候穿着背带裤抱着吉他笨手笨脚安慰她的小可爱。
拿着闵蕤幼时的照片再三比对屏幕, 秦敏才敢相信这是她自己的儿子。
她也奇怪为什么闵蕤在《一周的偶像》上个人资料栏的姓名会变成方闵蕤。
王倩只说也许是韩国很少有两个字作为名字的人, 公司可能是给闵蕤取了艺名。
王倩还进一步举例说, 就好像宋知孝的本命叫千成琳, 人家连名带姓全都改了就是为了让名字发音好读从而给观众留下深刻印象。
闵蕤又很少卖苦情身世作为人设,因此他只在《非首脑会谈》里说过他的父亲去世之后被收养。
秦敏不是追星族,又有太多需要她去忙碌操心的杂事, 并没有补完闵蕤的所有综艺。
饭圈内也很少会谈论闵蕤的身世,毕竟闵蕤和公司都没有给予这方面的暗示和引导。就算知道他父亲去世,哪家真爱粉会天天捉着爱豆的不幸来水帖?
闵蕤不想提这个,他看向秦敏:“你过得怎么样?”
本来就有些难以启齿,秦敏看着闵蕤的眼睛,更是难以说出口这些年自己的境遇。
工作中和生活中鸡毛蒜皮的烦心事,跟儿子这十年来经历的那些比起来,好像都成了矫情。
王倩跟她普及过练习生的出道高压以及职业偶像的激烈竞争,闵蕤在的公司还只能说是不起眼的小公司,组合在韩国国内的地位还是刚刚从一片黑中站起来的新人男团。
现在站在她眼前的是个完好的闵蕤,她就应该感恩。
闵蕤看着她无名指上的tiffany白金戒指,绽出笑意:“当年老爸跟你离婚就是为了让你能够过得更好,你过得不错对他来说也算是安慰了。”
这是他的真心话。
他过得怎么样那都过去了,能看见秦敏过得很好,那闵荇的牺牲也就不算白费。
秦敏伸出手握住闵蕤搭在他膝盖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摸到他指尖的厚茧,忍不住地心疼:“练习生活很辛苦吧?是妈妈对不起你。”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闵蕤的脑海中倒是出现了之前在香港见过一面的王嘉迩的妈妈的模样,往前倒带,田正国的妈妈追着他跑的场景历历在目。
她们也不在自己孩子身边照顾,但是她们从来没有对儿子说“对不起”。
闵蕤收回自己的手不想让她摸到虎口的硬茧,这样的态度落到秦敏的眼里倒成了抵触:“就那样,大家都是那么过来的。没什么对不起的。”
他的抚养权本来就不在秦敏这里,她和闵荇的确是夫妻关系没错,但由于闵蕤是他们在美国一次避孕失败后的意外产物,当时两个人在美国读书的时候都还没到中国的法定结婚年纪,闵蕤的户口有些类似于“黑户”。
一开始他是美国国籍,后来闵荇回国在国内还没有严查人口的时候做了点手脚把闵蕤的户口跟他绑定。
类似于富豪给他的私生子上户口那种操作,在申奥之前,国内很多的户口都没有联网和严格普查,比他们家还要乱的情况在稍微偏远一点的地方多的是,闵荇把闵蕤的户口转到自己名下之后才跟秦敏办了证。
要不然,当初在韩国方时震想领养闵蕤也不会那么顺利。
闵荇钻的这个空子导致他们离婚之后秦敏并没有闵蕤的抚养权以及监护的责任,这么多年她没有来找过自己,闵蕤也没有主动去联系过她。
如今她来看他,闵蕤内心产生波动在情理之中,但是他早就过了抱着妈妈痛哭耍小孩子脾气的年纪,闵荇死的时候他一滴眼泪没掉,没道理重逢这样的欢喜场面他还得哭的撕心裂肺。
或许他真是感情淡漠的人,在这样本该情绪失控的关头,他居然还能冷静下来观察十年未见的母亲的变化,甚至在心里思考她此行的目的。
这十年来他变了很多,但现在看着她,好像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看秦敏的表情,闵蕤觉得她可能还是认为自己是带着怨气。
为了让她安心不再多想,闵蕤很认真地告诉她:“这十年来没有你和爸爸,我也过得很好。哥哥们和领养我的叔叔都对我非常好,既然我过得好,那你也不用内疚没有来找我或者是没有陪在我身边。”
没有谁是离开了谁就活不下去的,就算他们家没有意外,闵蕤还是会在学校里度过人生中的大部分岁月,就算毕业找工作,他也不可能每天都黏在妈妈身边。
秦敏怅然若失道:“你小时候就非常独立了。”
在别的孩子都会跟妈妈撒娇的时候,闵蕤就已经学会用拧干的热毛巾在爸妈吵架之后给妈妈擦眼泪了。
那个时候她只是觉得骄傲,自己的儿子实在是懂事听话。
现在仍觉得骄傲,但她已经没有底气把这个孩子拴在自己身边,再像他小时候那样毫无顾忌地对着他发牢骚耍小孩子脾气让他在爸妈之间选择一方站队了。
就像她和闵荇刚离婚的那几年里,她把重心全都放在事业上,辞去了编制内的工作自己创业办了家英语培训机构,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才能让自己不去想过去的事。
但就算她想让自己成为事业上的女强人,生活还是给她重重一击。
2008年秋季她拉来的赞助商忽然就撤回了赞助,她的培训学校在税收上被查出了差错,几年来赚的利润一夜之间全都用来填补亏空。主管教学安排的她也就在那个晚上才知道,是自己信任的合伙人在财务报账上做了手脚。
害怕让家里人知道她的投资失败刺激闵蕤的外婆发病,秦敏被周琳琳收留在家。
“这年头就算借高利贷的人再凶,他要是真的没有能力偿还,你觉得你们离婚后就不会被债主追上门吗?”周琳琳一边给她用热毛巾敷哭红的眼睛一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叹气,“秦敏,要不是我说你,你人生前28年被保护的太好了,这么些常识都没有吗?”
读书的时候被家人细心照料,出国留学又遇到了闵荇,孩子又是那么听话懂事。
有时候周琳琳都有些嫉妒她,但看着她遇到挫折就有些一蹶不振的样子,又觉得自己的微妙情绪实在是没有必要。
“我以为是他厌倦了。”
所以她就真的一气之下真的说走就走,连儿子都顾不上。
秦敏只想着像那些小说的情节一样靠着自己的能力创业成为事业强人,在事业有成后再把儿子接到身边给他最好的教育和最广的社交平台。
只不过生活比小说要残忍的多。
“梦该醒了。”周琳琳实在是无奈了,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啼笑皆非。
到底是被家人和爱人保护的多好,才会在三十岁的时候还能跟个小女孩一样天真?
秦敏在教学上的能力当然是有的,要不然也不会在一年之内就把培训机构的口碑在他们家乡那座中小城市里炒起来,但是在管理经营方面,她的很多决策不是出于理性而是人情。
闵蕤见她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伸出手在她的眼前轻轻晃了晃。
秦敏回过神来,从那段低潮期的记忆里走了出来。
这些年,她忙着自己的事业和家庭,自以为凭闵荇的人品总不至于对亲儿子太差。
怎么也没想到现实比小说更加残酷和狗血。
“外公外婆身体还好吗?”闵蕤见她还是不回答,只能选自己关心的人来问。
秦敏在犹豫对闵蕤说这些年自己的事合不合适,听到儿子主动找的台阶,连忙就回答道:“都还不错,只不过年纪大了,到冬天就不太想出门。”
两个老人生活在气候湿润的南方,冬天最需要注意的就是保暖,小时候外婆总是会说闵蕤是她最喜欢的孩子,十年来没了联系,以前的那些温暖全都化为了近乡情怯的酸涩,流进心里的味道是苦的。
他没有他们,在首尔的这十年过得很好。
他们没有他,这十年来过得也不错。
“挺好。”闵蕤不知道自己在接下来该说什么,十年不见,他面对本该是自己生命中最亲近的女人聊天时甚至还要想着社交场上的客套技巧来缓解气氛。
他有些累了。
闵蕤扯了扯自己衬衣的领口,把红色蝴蝶领结扯了下来放在休息室的茶几上。
秦敏看着他一系列动作也在绞尽脑汁地想着话题。
她手里握着的手包忽然传来一阵震动,慌不迭地拉开拉链拿出自己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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