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岁那年,顾双弦从宫女手中得到了一只雪白的小狗。狗狗才三个月大,雪球似的趴在地上一脚踩下去会弱弱的‘嗷’的一声,半响,再拖着腿脚爬到他的脚边撒娇。他对狗狗十分的喜爱,每日里带在身边寸刻不离。
他还亲自给狗狗喂食。他吃肉,狗狗吃骨头;他喝汤,狗狗吃葱花;他吃素菜,狗狗吃辣椒。辣得伸长了舌头,哈哈地滴口水,他就会高兴的大笑,抱着狗狗在玉石地板上翻滚。
可巧,那日他玩得过了,父皇正带着其他几位年长的皇子们在御花园看着风景,考校皇子们的诗词。路过了皇后的凤弦宫,听到一阵嬉笑声,就看到六皇子顾双弦抱着一只畜生在地上打滚玩闹。
皇族的子弟,怎么如此不正身形;皇后的儿子,见着了皇帝没有丝毫敬畏,反而抱着畜生对皇帝打招呼,没规矩没教养。刚刚考校过皇子们的英武皇帝立马觉得六子玩物丧志,不能担当大任,臣子们再一次请太子的奏折被压了下来。
面色苍白的皇后坐在凤座上,丢给他一把匕首,吐出两个字:“杀了。”
顾双弦还小,一直在宫中被宫人保护得好好的,不知何谓‘杀’,呆呆的抱着小狗狗相互对视,转头又玩到一处去了。皇后恨铁不成钢,亲手夺过那狗崽子,一手让他抓着刀柄,竖起一刀,小狗的肚子就皮开肉绽鲜血直流。顾双弦懵懂的摸了摸那粘稠的血液,耳膜中充斥的都是小狗的惨叫。
皇后将小狗霍地往地面上一灌,小狗头一歪,四肢挣扎两下,彻底不动了。她说:“无能的皇子,最后也只有这个下场。”
血、内脏和肮脏的毛发成了顾双弦那一年唯一的记忆。下场?他压根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可他记住了死亡。
五岁那一年,他不小心吃了宫人送来的糕点,中毒了。嘴巴张得再大也没法呼吸,眼前都是血红,浑身下意识的抽搐针扎般的疼,他喊叫不出,无泪的哭泣。送来糕点的宫女如雕像般矗立在墙角,如鬼魅夜叉,瞪着猩红的眼眸锁定了他,碎念着:“死吧,死吧。”
他知道她。原本是皇后的陪嫁丫鬟,野心大了,偷偷爬了父皇的床,前些日子生下了一个儿子,皇后恨急不给她名分。皇帝也无奈,觉得后宫佳丽三千人最后连皇后身边的宫女都不放过,有点亏欠,也只是那么一点点,所以任由皇后处置了。只说:“那个孩子随意放在哪里,让他活下去就好。”
宫女耍尽心机最后什么也没有得到,连唯一可以给她带来荣华的儿子也被夺走,疯了。一年之后,她出现在顾双弦面前,却是要毒死他。
一个野心十足的女子,就算是疯,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顾双弦在求救无门之时,脑际中恍惚出现了小狗临时之前的挣扎。原来,这就是‘下场’。
他对宫人的信任,让他们懒散无为,连皇子被人下毒也无人知晓;因为他当时的心软,对皇后说这女子对他很好,要留下她的性命,所以才给对方留下了恩将仇报的机会。
小狗死了,还有他伤心;他死了,母后会伤心多久?父皇本来就不疼他,顶多就是一声叹息吧!皇兄们,更是只会拍手称快,就如很久以前大皇兄推他入湖,见死不救一般。
顾双弦第一次觉得这个皇宫好冷,冷到他骨头都被冰川给冻住了似的。
他只有一个人,可这里的人没有一个真正疼他,爱惜他,拥抱他给他温暖。他痛哭流涕,可哭不出声。他只能无声的在诺大的,冰冷的宫殿里翻滚,撞碎了花瓶……
‘埂南於芩憔说钔饴饭娜恕f呋首樱簿褪且院蟮恼酝醯脑补龉龅男∽ψ优拇蜃诺蠲牛剑骸傲市郑阍诓辉冢俊
十三岁那一年,他与七皇子去庙里上香,在满树的梨花之下遇见了一个小女娃。
梨花白,女娃娃也晶莹剔透如玉瓷,裹着一身毛绒绒的披风立在树下。风吹,她眨动的眼眸晶亮湿润,看着他的神色不恭不卑。这样的女娃应当是世家出身,以家族为天,夫君为纲,同富贵,大难临头永远都是各自飞。
他心底冷笑,荣华富贵让人心真真假假看不分明,权势名望让人明争暗斗自相残杀。女子,永远都是野心欲-望的附属品。
转瞬,这个附属品随着他一起颠簸乱境,与他一起面对手段狠辣的暗杀者,为他出谋划策一起逃出困境,甚至于在最关键的时刻用急智糊弄了对手争取了活命的机会。
他无数次要甩开她的手独自前行,无数次面对她的坚强身影想要离开,无数次被她轻笑着问:“太子殿下怕死么?”
“不怕。”
她笑,将自己飞乱的发丝全部卷成发髻,圈起裙摆朝着森林中迈去:“爹爹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才能成长。”她回过头来,零散的发丝在空中划出美丽的弧线,那一霎那,她的周身在萤火中或明或暗,她说:“太子,一起长大吧。”
长大了,他就能够主宰生死;
强大了,他才能不惧任何的风吹雨打;
成王了,他就能够光明正大的将她拖入自己的暗黑宫殿,让她燃起小小的荧光,陪自己走到天荒地老。
他迸定的笑,在太子妃人选名单上,如愿的看到了那一点星光。
那一夜,他跑去了龙池,在漫天夜色中捕捉了无数的萤火虫,放入了自己的东宫,看着它们明明灭灭,点亮了内心。
他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