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开道,仪仗队回府。
朴永昌翻身下马,一路小跑追上了软轿,轿夫乖巧的放慢脚步。
轿中传出一声轻响,八个轿夫慌张停步,像雕塑一般纹丝不动,侍者掀开了布帘,闵丙奭探出半个脑袋,满脸诧异:“朴将军,何事?”
节度使大人俯下身子,小心翼翼的说道:“闵大人,大白天封锁城门,影响很大,百姓肯定会怨声载道,商旅也无法往来,城内外人心惶惶,全道都不得安宁,弄不好要闹出事端,那个于成龙初来乍到,不了解情况,以下官之见,是不是暂缓几天?”
闵丙奭没吭声,只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
平安道朴家源远流长,在官商两界拥有极大的名望,朴永昌花钱买官,打通了各种关节,前几年坐上节度使的宝座,虽然实权掌握在总管手里,但军方第一号的位置还是相当显赫,给朴氏的生意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平壤是北方商业重镇,朴胖子最主要的商业地盘,与其说关心百姓、商旅,还不如说担心自身的财源,关一天城门,不知要损失多少两银子。
闵总管年纪大了点,眼睛可不花,心中更不糊涂。
朴永昌心里发虚,暗道:“老家伙怎么啦?今天的眼神不对劲。”表面脸色无常,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府库本来就不富裕,全凭商旅的税收支撑,倘若封城日久,连军饷也发不出来,闵大人请三思。”
闵丙奭微微点头:“是啊,战乱四起,民生萧条,百姓艰苦,日子不好过啊。”
朴永昌心中一喜,正待趁热打铁,忽听闵总管喝道:“朴将军,立即封锁所有城门,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任何人禁止出入,擅闯者以奸细处置,格杀勿论。”
朴永昌的媚笑僵在脸上,目瞪口呆。
认识了几十年,也巴结了半辈子,却始终没瞧不起闵老头,成天舞文弄墨,摆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私下里男娼女盗,昏庸无能,贪得无厌。
这是闵老头的第一次,真的是有史以来头一次,对朴永昌的语气如此严厉,笑眯眯、红润温和的脸色,陡然冰若寒霜,目光如利箭一般的森然,朴永昌脑海里一片空白,直到软轿远去才回过神来,背后全是冷汗,浑身疲软,似乎脱虚了一般。
仪仗队消失在街头,朴永昌依然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那双老眼好像还在眼前晃动,幽暗的目光隐含无限杀机,朴永昌有气无力,声音轻得连他自己也听不见:“是,末将马上执行。”
忽然愣了一下,拍额讶道:“戒严令呢?老家伙怎么不提搜捕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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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大轿夫都是老把式,脚步轻盈,轿子又平又稳,颠簸的幅度极小,屁股下的软垫又厚又软,坐在里面是一种享受。
闵总管闭眼假寐,嘴角浮现出冷笑:“废物一个,看来得换人了。”
朴永昌善于钻营,出手大方,拍马屁的水平也高,而且毫不揽权,很乖巧、机灵的一个人,深得闵总管的欢心。
很可惜,闵总管小事糊涂,大事却精明过人,平时无妨大雅,白花花的银子不烫手,坦然笑纳,多多益善,现在是特殊时刻,关系到平壤的安危、自己的身家性命,稍有疏忽便是灭顶之灾,不能有半点马虎。
再说了,首都失陷倭手,朝中那些大佬自顾不暇,谁管得了平安道?谁顾得上一个朴永昌?
作为政坛老将,能爬到这个位置上,执掌一道军政大权,不知经历了多少风雨,在各种势力中左右逢源,磨练出超人的政治嗅觉。
倭人虽然占领了汉城,但入朝部队尚少,主要兵力在牙山方位,与清军对峙,暂时抽不出大部队北上,但派遣小股军队的可能性很大,平壤城墙坚固,只要将士效命,于成龙竭尽全力,固守几天问题不大,可以等到大军到达,唯一的隐患是内乱,防不胜防。
两军对垒,肃奸第一。
倭人处心积虑,很久之前就在朝鲜渗透,所以能一举控制王室,整个平安道,特别是平壤城,肯定也是渗透的重点,不知潜伏了多少奸细,收买了多少官员、官兵,汉城已经失陷,这些家伙应该在暗中蠢蠢欲动,就等倭军兵临城下。
一旦平壤落入贼手,整个北方都暴露在日军的锋芒下,朝鲜距灭亡不远了。
那个于成龙,官不大,人粗俗,匪气太重,但还有点见识,提醒得很及时。
闵总管深叹一口气,眉毛紧锁,感到绝大的危机在逼近,好像坐在了火yao桶上,说不定哪一天突然爆炸,荣华富贵、千万家财转间成为泡影,连性命也难保。
不知何时,轿子已经停下,外面传来侍者的轻呼声:“大人,到了。”
闵丙奭哦的一声,慢悠悠的走出轿门,心事重重的紧皱眉头,看也不看迎拜的侍女,手捻美须,迈着四方步,一面苦苦思索,一面朝堂中走去。
“大人,沈先生来了。”侧门走来一位侍者,小声汇报。
闵丙奭眼前一亮,急促道:“快,快请到大堂。”忽然怔了怔,讶道:“你的脸怎么啦?”
那侍者的脸上红一块、青一块,有几处破了皮,样子很狼狈,结结巴巴道:“是……是公子,他想出府游玩,小人竭力阻止,却……却……”
闵丙奭勃然大怒,喝道:“来人,去把那个小畜牲抓回来,不听话就捆,拘禁到后堂,禁止任何人探望。”
众护卫应声而出,闵丙奭又道:“慢,再派一批人接掌城门防务,没有我的手令,一只苍蝇也不能飞出去,朴大人同样如此。”
连发几道命令,闵总管似乎苍老了几岁,边走边骂了一声:“胆大包天的小畜牲,不争气的东西,尽给我惹麻烦,这次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大堂之中,一位老者正在等候。
枯瘦矮小,白发苍苍,满脸刀刻斧凿似的皱纹,颌下一把稀疏的山羊胡,大概有六、七十岁,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袍,怎么看都是一个糟老头,闵府中却无人敢轻视。
此人名叫沈天成,字文正,一位默默无闻的隐士,闵丙奭最敬重的文友,
闵丙奭大步上前,脸上满是欢喜:“文正兄,什么风把你吹来的?请坐!”
沈天成含笑道:“文正这次拜访,是向大人辞行的。”
闵丙奭大惊:“文正兄,你要离开平壤?”
沈天成点点头,叹道:“朝鲜战乱已起,子曰:‘危邦不入,危邦不居’,刀枪无眼,兵过如匪,文正乃一介文弱书生,手无搏鸡之力,只好回国避祸,准备老死桑梓。”
闵丙奭怅然若失,想说些什么,却觉无言可劝,呐呐的愣了片刻,满脸伤感:“人生得一知己足矣,能与文正兄结为文友,此乃我平生幸事。”主宾各就各位,闵总管叫来侍者,吩咐厨下设宴,为好友送行。
沈天成忙道:“君子之交淡如水,我们以文会友,无需……”
闵丙奭摆摆手,制止沈天成的推托:“文正兄品行高洁,一尘不染,身具古人之风,我一向佩服得很,今天却不同以往,文正兄之言,于我心有戚戚焉,恨不得也随兄而去,找一世外桃园隐居,但身在其位,职责所在,不忍心扔下平安道的百万黎民,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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