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的行人不多,大家都慢悠悠地走在路上。
两三个月前还只能从电视屏幕看到的场景,现在就置身其中,这种感觉真是神奇。
河畔的建筑物多为方砖砌成的几层小房子,店铺在一层,店主忙着接待走入店内的客人,往上则是一般人居住的楼层,偶尔会看到老人坐在靠窗位置翻看报纸,叼着烟斗吞云吐雾,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闭目养神。
也许是靠近河边的关系,走在街上,我感觉到空气中似乎多了丝丝湿润的凉意。艾伦走在稍前的地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嘴里喊着“嘿咻”一下跳上用于分隔河和街道的低矮石墩。
“……”
前面的路突然变得异常艰难,我停下脚步,想要和这个人保持距离。
周围的人应该都没有注意到这边吧?我不认识他,我真的不认识这个人哦。
然而艾伦却仿佛察觉到我的视线,正好回过头来,一脸困惑:“怎么了吗?”
纠结片刻,我还是忍耐着轻微的头痛往前迈开脚步,向艾伦伸出手:“……没什么,我们走吧。”
“嗯~”艾伦搭过我的手,从善如流地跳下来。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直到只存在脑海的夜空上滑过一道闪光,我不由得用另一只手捏着下巴开始复盘刚才的行动和谈话。
“我这么觉得哪里怪怪的?”
“其实我也……”
艾伦也皱起眉头陷入思考。
正巧,身着浅色套装的女性挽着一个金发青年路过,两人朝这边看了眼,不约而同与对方对视后都忽地露出了笑容,藏在二人眼底的光似乎让灰蒙蒙的天空都变得明亮。
“……”
“……”
总之就是我们被笑话了吧?
我和艾伦无言地对视,浅粉色在他的脸颊蔓延,我后知后觉地挪开视线,只觉得脸上的皮肤在发烫。
对、对了,这种时候就应该改变话题,尴尬的气氛也会因为新的话题展开而随风而去吧?
“那边有卖雪糕的,我们过去看看吧。”
“你不是要买报纸吗?快点买好回去吧。”
我和艾伦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交叠在一起,两个人各自指着相反的方向。
*
“现在是可以悠哉吃雪糕的时候吗?”艾伦咬了一口甜筒上的冰淇淋球,郁闷地鼓起脸颊。
买好冰淇淋和报纸后,我们在附近的公园找到了一张长椅。时间还很充裕,我们打算先把冰淇淋解决了,然后再在公园里看一会报纸。
而现在,看看艾伦手上有三个不同颜色冰淇淋球的甜筒,再看看自己手上只有浅黄色和浅黄色的双份香草味冰淇淋球,我的心里现在只有一个想法:“那个巧克力味的能不能也让我尝一口。”
左手已经经受不住诱惑伸了出去,为了表明我真的只是想试试而不会一口吃掉,我只好再次强调:“就一口。”
“你刚才倒是自己也买一个啊……”
话是这样说,艾伦还是顶着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把甜筒递了过来。
到底是谁一边说着“现在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吗”,一边兴致勃勃选了三个冰淇淋球,我就不点名了。
因为不是那种可以放开肚皮吃的盒装雪糕,而是真的只有一个小小的球,于是我轻轻地在表面平整的巧克力冰淇淋球上抿了一口。冰冰凉凉的,微苦过后带着丝丝甜味,果然巧克力就是最棒的呢,就像艾伦说的,我应该把其中一个冰淇淋球换成巧克力味道的。
“话说……我们是想要了解马莱的情况,但却买了其他国家的报纸,这种事情真的能起作用吗?”艾伦不信任地瞄了眼我放在旁边垒起一叠的报纸,嘴唇轻贴着轻微凹陷的巧克力冰淇淋球,一下子咬掉了半颗。
我故意答非所问地用展示扑克的方式拿起刚才和报纸一同购买的其他物品:“我姑且还买了马莱的旅游地图和介绍马莱的旅游杂志。”
“你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艾伦毫不留情地戳穿。
我只是想活跃……
内心的草稿也只出现了一半,尖锐高亢的犬吠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一团小小的黑影从旁边窜出来把我吓了一跳。
“啊!我的雪糕!”
手上的甜筒一下没拿稳,啪地掉到草地变成米白色的一团,一口都没啃过的脆皮蛋筒倒扣在上面。
“艾、艾伦,救救救我……”
一只小小的吉娃娃对着我狂吠,我蹲在长椅上双手捂着耳朵瑟瑟发抖,如果不是害怕它会因为我的行动而追上来又或者突然跳上来,我早就从扶手跳下去跑开了。
“只是一只小狗啦,有什么好害怕的?”艾伦起身挡在我面前,困惑地回过头来,“你不是很喜欢狗吗?”
即使是在这种时候,我还是觉得我必须要更正他对我的错误认识,因为这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喜欢的是大型犬!像这种小小的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咬过来。”
“一边去!快点走开!别过来!”
不过我也不知道艾伦到底听进去了多少,因为他正忙着把这只突然出现的吉娃娃赶走,不停地往外甩着手臂,一人一狗,一个在咬牙切齿地大声驱赶,一个在以毫不畏惧的气势狂吠。
“抱歉,刚才我只顾着聊天没握紧狗绳。”一个戴着眼镜,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快步从后方走了过来,一把揽起那只吉娃娃,抚摸它的后背:“请不要害怕,她只是看上了你手上的冰淇淋。是街角那家冰淇淋店吧?稍后我去给你买一支新的。”
其实我是很生气的,直到对方承诺要给我赔偿一支新的冰淇淋之前。
“谢谢,但是不用了。”
“我还是第一次在公园见到你们,两个人是最近搬来这附近的吗?”
原以为这位老妇人会抱着她的狗离去,没想到她却停留在原地和我们搭起了话。
我和艾伦困惑地看了对方一眼,正思考该怎么回应,对方又继续道:“我在这一带住几十年了,特别是这一片,有谁会来公园做什么基本都知道。”
“我们只是来这里玩,这段时间都借住在朋友家。”艾伦思索片刻,小心翼翼地绕过已经开始融化的冰淇淋在我身边坐下。
“原来如此,这段时间也的确正好是暑假。”老妇人瞄了一眼我放在一旁的地图和旅游介绍,本来亢奋的小狗安静地躺在她的怀里闭上了双眼,“你们接下来是打算去马莱吗?”
我也跟着一起把腿放下,抚平满是皱褶的裙摆:“是有这样的想法,那边不是有几所大学还蛮有名的吗?我想趁着暑假和朋友去看看,也好为以后做打算。”
这些都是我刚才粗略翻旅游介绍的时候看到的,没想到那么快就用上了。
“如果想要读好的大学,我觉得这个国家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老妇人眉头微蹙,缓缓摇头,“马莱总是向其他国家发起战争,说不定哪天就会被中东联盟的某个国家从天上扔下一颗炸弹,再加上那个在全世界都有名的雷贝利欧收容区,我觉得那不会是一个能让人安静下来专心研究学问的地方。”
“雷贝利欧收容区……”艾伦也加入了话题,他再三斟酌才缓缓道,“你也觉得那是个不好的地方吗?”
“……”
我悬空的心往下坠落,因为我很清楚艾伦提出这个问题的缘由。
这次的沉默似乎比以往我能感受到的都要漫长,都要沉重。我抬起头看向老妇人,希望能从她的表情中看出一丝话题的走向,就在我以为即将要听到这个陌生人对艾尔迪亚人仇恨时,对方终于开口了。
“在评价‘好’与‘不好’之前,让它产生并一直存在这件事本身就是一种扭曲。”
“哈……”
艾伦不明所以地发出一声短叹,眼里全是困惑不解的情绪。
真是个相当犀利的老妇人呢,难道说墙外的人都是这样的吗?
不,怎么会?
我立刻就否定了自己幼稚的猜想。
否则就不会有雷贝利欧收容区的存在了。
“战争落败,本国的原住民又或者原本的敌人成为阶下囚过去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如果只是这样,雷贝利欧收容区的产生和续存还说得过去,但问题在于为什么同为艾尔迪亚人,只有一般人住在了收容区被区别对待,戴巴家族却住进宫殿,成为马莱的实际权力者?就是这样显而易见的矛盾却没有人提出质疑,只是一味地欢呼,借助自己既看不起却又恐惧着的艾尔迪亚人的力量,为了那些从践踏他人土地获得的胜利,这样扭曲的国家,盲目的民众,我不认为是个读书的好去处。”
老妇人说的一番话,一部分我认为没有错,一部分却无法赞同:“但是一般人,至少大部分民众的烦恼本来就仅限于今天晚餐要吃什么,下个月还能不能领到同样的薪水。怎么改变扭曲的国家,怎样引导盲目的国民,原本就是领导者和他身边的协力者应该考虑的事情。这才是身处高位的人被推到高处的原因,也是他们应当肩负的责任。”
“等、等等?你们两个在说什么?我怎么好像有点听不懂了。”艾伦激动地站起来,视线在我和老妇人之间着急地来回扫过,“你们原本是在讨论在哪里读大学比较好,对吧?”
老妇人沉默地看着我,我努力拿出自己的所有气势和她对视,因为我认为自己的观点没有任何错误。
【当——】
【当——】
【当——】
沉闷的钟声打断了这次也许很快就会结束的谈话。
这阵响声是从河岸对面传来的。
对面是一座气势宏伟的教堂,整体以白色为主的设计正好与聚集在门口,身穿黑色外套的十几个人形成强烈对比。
是的,教堂。
这个时代墙外的公园建筑打破了我对“公园”这个名词的认知。就是我和艾伦原本打算坐着把雪糕吃完的公园,不仅有教堂,还有博物馆,刚才听路过的聊天,似乎还有数百年前留下来的遗迹,实在是太神奇了。
而就在我忙着在心里感叹期间,厚重的棺木被送上马车,周围的人目光追随着漆黑的一团。这个距离让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依旧能感受到那份压在胸口的沉重。
“那是史密斯家儿子的葬礼。”老妇人突然出声。
“哈……”
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熟悉的姓氏,虽然不是同一个人。
话说,我的口癖是不是越来越靠近艾伦了?但是仔细想想我好像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吧?
“史密斯夫人的儿子几年前曾经作为世界联合会的士兵被派遣到中东联盟的一个小国,阻止当时马莱对那个国家发起的战争。据说是在战场上看到同伴被巨人吞食,人是毫发无损地回来了,但本人的精神却饱受折磨。”
“所以才会……”艾伦看向对面的眼神变得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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