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6章 梦破见真武（六）

    第576章 梦破见真武（六）

    自从开春雪化之后，武当山山门牌坊前的山道就再没有干净过。

    鲜红的血迹一层还未干涸，立马又覆上新的一层。

    各式各样破碎的道械更是被仓惶回山的武当山门人随手丢弃，在路旁栽种的青松下堆砌成一座座意味不详的坟茔。

    天柱峰上超度英魂的钟声终日不绝，空气中充斥着各殿堂祭拜的香火烟气。

    整座宗门的气氛凝重压抑，如同在半空中盘踞不散的灰暗云翳，放眼看去皆是一副愁云惨淡。

    连带着陈乞生眼中的黑白世界也越发黯淡，似乎很快便要归于一片黑暗。

    “紫霄宫那群孙子真是小肚鸡肠，人又不是我们杀的，拿我们撒气干什么？”

    武当山道的血，依旧干不透，擦不完。

    赵衍龙话未说完，一声愤怒的吼声突然从山下传来。

    远处，朝阳已升，红光铺洒天地。

    没来由的，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偷偷供奉在殿内的那几块灵位。

    “你”

    赵衍龙的身影僵立原地，一道血线从他的眉心间蜿蜒流下。

    陈乞生微微一笑，原本放在膝盖上的左手不着痕迹挪向台阶，轻轻托起对方落在台阶上的袖管。

    灵位前的香炉中，插满了一支支燃尽了的香梗。

    是贺铸。

    自从调入天门殿之后，他感觉自己的道躯体魄一日不如一日，道基内蕴养的真气一样也是愈发稀保不过几個月的时间，眼看就快要滑坠到序九的层次。

    身影匆匆而过，这些人根本不屑多看一眼路旁拱手行礼的赵衍龙。

    轰！

    一道雷光擦着陈乞生的指尖轰然落下，将贺铸的身影彻底淹没。

    赵衍龙抹了把额头的汗水，翻身一屁股坐在山道上，愤愤不平的将抹布摔在脚边，转头看向一旁树下正在清理道械残骸的陈乞生。

    贺铸肩头微动，似乎想要拍打陈乞生的肩膀，却只有衣袖徒劳空摆。

    嗡.

    剑身在五指中不断颤动，锋利的刃口割开掌心血肉，淋漓的鲜血沿着指缝不断滴落。

    在鬼门关走过一遭的赵衍龙惊怒交杂，就要脱口而出的怒骂却被他咬牙硬生生吞回了肚中。

    比命还重要.

    这句话如同惊雷回荡脑海，赵衍龙怔怔看着陈乞生的背景，脸上的表情在羞恼、气愤、茫然之中不断变幻。

    “不过我把话说在前面，到时候你要是还在宗门洒扫山道，那可就别怪你师兄我把你扫地出门了。”

    如果是以后世之人的视角回看，武当山的牺牲当然不值，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为新派道序的做了嫁衣，自身的结局更是和那些被覆灭的武序门派别无二致。

    “几天前丢在了大名府。”

    “嗯，记住了。”

    徒手磨平的篆体表面，规规矩矩写着赵衍龙口中念过的那几个名字。

    被雷声惊醒的赵衍龙从天门殿方向踉跄跑来，口中焦急大喊着。

    “等他酒醒了，要是知道会有这一出，估计得把肠子悔青，抡起巴掌给自己狠狠来几下。那天你用飞剑刺他，他回去之后可是骂了足足有半个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这么多尸体被送上山，你应该也很辛苦吧？”

    “这位师兄，我们师兄弟现在已经不是降魔殿的人了，你心中有什么不满，可以向紫霄宫告状。但你别忘了，我们还是武当山弟子，擅杀同门，这是宗门死罪１

    “宗门给我了一个分观观主的位置，以残缺之身下山立观的，我算是开了宗门先例了。”

    看着那些四处散落的道械残骸，赵衍龙心疼的瘪了瘪嘴。

    哐当。

    “山道扫得不错。”

    这一刻，在他的眼中，世界终于不再只有一片枯寂的黑白，而是泛起了瑰丽的色彩。

    尾焰熄灭的飞剑掉落在地，剑身上猩红的血水缓缓渗入青砖的缝隙。

    或许是感觉到了陈乞生陡然阴沉的表情，贺铸笑着解释道：“别把宗门想的那么坏，这是武当山，没有那么兔死狗烹的狗血事情。”

    他迈步和陈乞生并肩，抬手指着面前密密麻麻的黄巾力士，笑着问道：“师弟，你说以后咱们武当的历史里，会不会有几个字，写下我赵衍龙的名字，还有我今天做的事？”

    清风拂面，赵衍龙举起酒瓶，大笑道：“着什么急？先喝了这杯，道爷再去给你们把香火点上，都有，都有１

    贺铸点了点头，“四个时辰之前，辽东那边传来了震虏庭被攻破的消息。昔日武序十门，如今已经尽数覆灭，虽然还有一些人在逃，但大局已定。这场天下分武，是我们赢了。”

    贺铸低头看了眼两条空荡荡的袖管，抬头淡然笑道：“不过换了两条武序的命，不算亏。”

    “你们来啦？”

    贺铸俯身转肩，袖管扫过台阶。 　　 　　“坐下聊聊吧。”

    “你不是陈乞生。”

    “赵衍龙是个好人，虽然我不认同他的为人和行事，但能有这样的师兄，是你的福分。”

    “来了？”

    贺铸摇了摇头，口中自语道：“你就在这里好好躲着吧，在这里，山下的血色染不到你。”

    负责整个武当山内务的紫霄宫直接传下命令，一方面要求天门殿日夜洒扫宗门山道，务必保证纤尘不染。一方面又收走了天门殿内所有的黄巾力士和洒扫道械。

    “师兄，我不是逞强。”

    “这位师兄不要动怒，师弟能够理解伱现在的心情。但是这山上各宫各殿都有自己的职责，我们天门殿的职责不是抵御外序之敌，能管护好山门那也是在为宗门做贡献埃”

    “今日不让你这个卑鄙小人身死道消，贫道无颜面对武当列祖列宗１

    “他娘的，以前大家师兄师弟喊的亲热，现在道爷我失势了，就一个个翻脸不认人，变着花样来羞辱道爷。真是世态炎凉，人心不古埃”

    “师兄１

    “我要下山了”

    赵衍龙不可置信的吼道：“这里是武当山，不管这些来犯之人有多厉害，山上的殿主长老们都会让他有来无回，用不着你来逞强”

    一座座本就空空如也的道观宫殿在如雨的雷霆中被轰成粉碎。

    一个月未见，贺铸嘴上的胡茬已经长成了乱糟糟的络腮虬须，眼眸之中满是疲惫。

    “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１

    贺铸斜着眼看过来，冷笑道：“你可以试试。”

    赵衍龙口中喃喃念叨着：“你们这些个分不清自己有几斤几两的笨蛋，又不是降魔殿的人，非要去跟别人玩什么命？好好待在山上不行吗？现在好了，道爷我在这座山上还能看到的笑脸都死完了。”

    赵衍龙此刻正蹲在山道上，埋头费力擦着侵入砖石缝隙之中的血迹，嘴里不断低声骂着。

    “知道刚才被送上山的人是谁吗？”

    贺铸两眼死死盯着陈乞生，冒着一层胡茬的嘴唇绷的极紧。

    贺铸说道：“别呆在天门殿了，换个地方吧，你天生就是该走真武一道的人，别耽误了自己。”

    贺铸横眼扫来，挥动的袖中猛然激射出一道寒光，直奔赵衍龙的眉心。

    “你看看自己现在在干什么？你还知道怎么祭起飞剑，怎么激发符篆吗？陈乞生，你到底为何会变得如此怕死？”

    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那股充斥天地间杀意，却让他浑身发软，举手投足都十分困难。

    “师弟啊，你能不能别跟个闷头葫芦似的？好歹跟你师兄我搭句腔氨

    可不知道因何，他们师兄弟二人从降魔殿调入天门殿是因为贪生怕死、逃避战事的说法，在山门之中不胫而走。

    噗呲！

    “能留名啊，那就够了。”

    陈乞生轻声应道。

    “南岩宫的吕心志死在了蜀地。复真观的宁山死在了辽东。就连玉虚宫李祥兆那个平日间最是奸滑的王八蛋，听说也被人砍死在了福州的海边，到现在连尸体都没找回来”

    “是吴寅！那个曾经和你一起并肩，在苏州府面对黑旗会武序的吴寅！他死了，死在了黑旗会的手中，身死道消，再也活不过来了１

    “只是从今往后，恐怕这天柱峰上也再没有降魔殿了。”

    宛如神仙交战的壮阔画面，站在山道上的陈乞生此刻却无暇去看。

    赵衍龙抬起一双迷离醉眼，高举手中酒杯，对向头顶那片不见天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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