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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年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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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逦按照大哥吩咐,跟着寻建祥一起去买了小孩子戴的金锁。本来她是不需要跟着寻建祥一起去梁家的,但是她好奇,又正好星期天没事干,就跟着寻建祥一起过去了,可真看到梁家围墙铜门烘托出的深宅大院模样,她忽然怵了。

    杨逦看到,一个五十来岁的老伯出来开门,进门见一优雅院落,大冬天的依然绿意盎然,尤其可喜的是一棵浓绿的树上挂满橙子一样的果子。他们才走进去几步,就见到宋运辉开门迎了出来,穿着薄薄的棉恤,很随意的样子。杨逦看到宋运辉与寻建祥玩笑似的拥抱,然后才和她招呼,一起走进暖暖的大屋。杨逦心说,要把这么大房子弄暖和,这得装多少空调,每月交多少电费。而眼前她想都想不到的家具布置,还有一屋子衣着光鲜、气宇轩昂的人,让她更不敢乱说乱动,但她很快鼓励自己不要胆怯,没什么大不了,一样都是人。她这才挺起胸来,跟着寻建祥去看一下卧床坐月子的梁思申,看过刚出生的宝宝,问候几句,送上礼物,才下楼坐到一张床不像床的地方。

    她旁边的太师椅上,坐的是梁父。梁父听说这是杨巡的妹妹,都没拿正眼看杨逦。杨逦对面则是来拜望梁父的梁凡和李力,这两人都是逼人的英俊潇洒。那李力,杨逦见过一面,后来多有听说与大哥的矛盾纠纷。还有两个是宋运辉的客人,一看就是官员,坐在另一边的圈子里。还有两个梁思申的金发碧眼同事喝茶后离去,一屋子的热闹。

    宋运辉有事,去那边与两个上来拜访的朋友说话。寻建祥见杨逦紧张的样子,就招呼杨逦喝茶吃糖果。一会儿宋运辉过来招呼一下,寻建祥笑道:“孩子鼻子上边像他爹,鼻子下面像他娘,以后也是个不动声色把人说得找不到地缝子钻的小坏蛋。”

    宋运辉一听就想到梁思申当初在金州与寻建祥一起捉弄人的一幕,不由得大笑,可追着寻建祥问:“你看我们可可好看吗?”

    寻建祥笑道:“当然好看,你看这鼻梁多挺,脑门子一看就是聪明的,你俩的孩子遗传好。等以后再加上家教好,出来就是公子哥。”他说着看一眼梁凡和李力,心说以后可可就是那样风流的人,肯定比当年沉默寡言的宋运辉强。

    梁凡取笑:“小宋你这是想要人说真话,还是说假话呢?”

    梁父直截了当地笑道:“说可可好看的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众人大笑,回头梁父才又与梁凡、李力说话。梁思申因寻建祥到来,换上出客衣服慢吞吞出来说话,问杨逦戴的漂亮手串儿是哪儿买来,什么质地。宋运辉闻言有点奇怪,因他知道梁思申对这种宝石类的东西有钻研得很,但他没开口。杨逦却以为梁思申喜欢,把手中茶色水晶的手串摘下来让梁思申试戴。梁思申却是拿去可可脖子边比划,然后拿回来一定要用金锁换了水晶手串,她说她更喜欢这个。杨逦没办法,送礼总得要人喜欢吧,她只能将金锁收回包里。寻建祥看着也没说什么。

    梁思申解决了杨逦的事,就回头对梁凡道:“老大说什么?我依稀听得你说筹资去香港投资?”

    “呸,又想栽那套依稀丝竹之音,仿佛兰麝之气给我。最近国内紧缩,钱难赚,我们准备去香港看看,听说香港房地产市场经历短暂调整后,将会因为香港回归临近发力。”

    “现在国外资金偷偷潜入国内赚取不可思议的利息,难为你拿这边高息贷款逆流而上,出境搏击,勇气可嘉啊。”

    梁凡道:“你还不是一样?你不是刚从墨西哥杀个来回?”

    “你哪里跟我一样,我自十年前赶上日元猛涨的趟儿,这辈子几乎都泡在这里面浑水摸鱼。你们一辈子计划经济,出去玩自己的钱倒也罢了,玩光算数,赢来算彩头,贷款出去玩就危险了。外公,对不对?”

    外公从自己卧室出来,听了笑道:“要没些个瘟生送钱,你赚什么去?”

    “外公小看我们了,我们已经做足功课。”梁凡脸上怏怏的。

    李力微笑道:“这不,这儿一位老法师,一位专业人士,我们届时近水楼台先得月。”

    外公笑道:“你见过哪个进赌场的能听一句他人的金玉良言?我这辈子就没见过。不过时代不同啦,这儿国情也不同,你们又是天之骄子,不一样,呵呵,不一样的。”

    梁思申同样没正经:“老大,我先免费奉送一句金玉良言,刚开始做的时候,不要投入太多,先用少许的钱试试水性。咳,不过这话没用,谁进赌场能镇定的。”

    杨逦听着就跟听天书一样,这些高来高去的词汇她只在书里见识过,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放到嘴巴里说。她一脸崇敬地看着说话的几个人,尤其是对面的两大帅哥。梁思申见此,没说什么,心里却有些担心杨逦。

    梁父听女儿与岳父都那么说,见女婿送客回来坐到他身边,就道:“你们公司现在贷款紧不紧?”

    宋运辉笑道:“这话说出来思申又得鸣不平,我那儿的贷款没问题。周围集体和个体工商户的贷款问题很严峻,不少已经周转困难。”

    梁父对梁大道:“你看看,大家都艰难,春节前后这两三个月你们先拿自有资金去香港探探深浅,回头我看效果。”

    梁大道:“小叔,香港房价高,我们的钱都不够炒一套豪宅。涨价多的主要是豪宅,不是其他。”

    梁思申奇道:“国内贷款利率那么高,你们如果通过非正常渠道把钱打去香港,又添一番手续费,你们指望房价升多少给赚回来?”

    梁大道:“小七,你别添乱了。”

    梁父道:“就这么定吧。你们先做出点成绩给我看看。”

    谈话结束,李力告辞回家,梁凡被梁父留下。梁思申见到杨逦对着李力出去后的门口出了好一会子神。李力不在,梁父的问话就比较实质性,“老大,李力父亲退休,我看你们争取得到的优惠以后都得打折扣,你还打算与他捆一条船上?是不是因为这个,你们现在不得不转速放慢,才眼光转向香港?”

    “没,小叔,这方面的影响还不算大。主要还是下面的产业最近不景气,工资增加,利润却递减。尤其是商场,因为物价涨幅明显低于前几年,还有其他一些原因,生意越来越难做。”

    “我看过你们的报表,你们管理费用非常高,紧缩时期,你们能不能也紧缩一下开支?”

    “小叔,我们现在正开源节流。相信调控有个阶段,经济应该很快恢复增长。所以我们放远眼光寻找其他增长点。”

    “嗯,好。四月份再给我看看报表。”

    宋运辉问寻建祥:“商业系统现在日子那么不好过?”

    “我的市场没问题。杨巡的商场已经开始调整,才刚开始,不知道调整方向是不是对头。他这人敢冒险。”

    梁思申听到这儿,不由得拍了一下脑门,道:“呀,我这几天奶牛做得都迟钝了,前儿大哥不是提起他们正调整产品结构吗?刚才忘了请同事联络一家公司。”

    宋运辉想起最近雷东宝不三不四地总是找借口打电话来联络感情,很多时候都是拿孩子问题打头阵,上回与他说起铜厂打算调整产品结构,研发技术含量高的产品,梁思申就挂心上了,但宋运辉还是阻止了梁思申:“你先别忙打电话,研发所需费用很高,过程也很漫长,却只要相关人员透露几组数据出去,科研成果很容易被别人轻易篡夺,研发者的心血和研发资金一朝付诸东流。通常,没几家守得住研发成果,如果没有现成成果,尽量不要牵线。”

    “知识产权……咳。”回国后,梁思申已经知道很多事情她有心无力。“你们公司不也是自己研发高精尖产品?”

    “我们的产业入门门槛高,研发出来没人抢。不像大哥他们,花一百万在研发上,拿出成果来,不知有多少类似企业盯着成果,别家只要花五万买通一个人,成果成共享了。”

    杨逦终于插进来一句话:“那不是没人愿意投入研发资金了吗?”

    “对,最终形成恶性循环。”宋运辉比较慈祥地回答一句。

    “可是没人管吗?”杨逦觉得宋运辉这样的领导能说得那么坦然,非常不可思议。

    “会改观的,一步步来。”宋运辉说得敷衍。梁思申欲言又止,换作杨逦那年龄,她的问题更多,可现在她已经会得说天凉好个秋了。她早清楚,国内企业需要模仿那些国外的先进技术提高自己的产品质量,国家势必心照不宣地放松对知识产权的管制,连带的,国内企业自己的研发成果也遭殃。说双刃剑也可,说月亮有阴影也可,很多事情都有难言之隐。

    外公旁看着杨逦只是笑,却也没嘲讽,差距太大,反而没劲。寻建祥不参与这种话题。座谈会儿,一大家子人围大长桌吃饭,有些菜都捞不到手,吃得费劲,但是杨逦羡慕。因为这些排场,即使大哥带她去的最高级的吃饭场所,她都没见识过。

    吃完,宋运辉想请寻建祥留宿,寻建祥却准备连夜坐火车回家。宋运辉就开车亲自送两人走。杨逦大胆,在车上忍不住问宋运辉:“宋总,我刚从单位辞职,请问你们公司驻上海办事处需不需要人,一般大企业都有驻沪办事处的。”

    宋运辉不由得一愣,道:“我们公司没上海办事处,我们企业还小。”

    寻建祥笑道:“你还是做什么都不肯让人浮于事。”

    杨逦道:“可是在宋总公司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比我原来待的公司都强多了,我以前就没接触过今天的这些。”

    宋运辉听了不由得笑,却懒得接口。想参与到今天的话题,哪那么容易,之前起码得在基层干上多年。听着杨逦一个劲地好高骛远,寻建祥却还认真劝解,他依然没有插嘴。但他先把杨逦送回家后,路上也没跟寻建祥提起,现在杨逦的大哥杨巡是寻建祥的老板,他不想让寻建祥难做人。

    寻建祥回家把送礼情况与杨巡一说,杨巡气得目瞪口呆,杨逦自诩聪明,却被梁思申这个半洋人骗得团团转而不知。再问,寻建祥说金锁被杨逦收着,不知道是退款去还是怎么办,杨巡无语。

    杨巡异常沮丧,本想这是大好送礼机会,没想到被妹妹破坏。最头痛的是妹妹现在似乎还没找到称她心的工作,要不然怎么会问宋运辉要工作,那又为什么不回来跟着他做。杨巡此时非常能明白“清官难断家务事”这句话了。

    时近年关,方方面面的关系需要酬谢,杨巡都没时间再想杨逦的事,他叫上杨速和任遐迩赶赴基本户开户银行几位关键人物的宴席,当然,行长另请,与行长有隙的副行长也另请,但那两个的都不能再有任遐迩参加。

    任遐迩收拾了出来,杨巡一见这个大面包,心里忍不住叫一声“姑奶奶”,道:“你这样子出门?你赶紧下去商场挑一件干练点的衣服穿上,你得给我注意点形象。”

    任遐迩笑道:“我怕感冒,我冬天最怕冷。”

    “饭店有空调,快,你赶紧的,那什么宝姿……”

    “太贵了。我一月工资才够买一件半宝姿,我还得三年内支付房款,还得吃喝拉撒。”

    杨巡郁闷:“我出。”

    杨巡话音刚落,任遐迩就滚滚下楼去挑衣服了。过会儿到停车场会合,杨巡见大衣还是那件棉大衣,不过看上去裤子已经换了。任遐迩蹦跳着坐进车子,笑道:“老板,我替你省钱,没买宝姿,而且我跟柜台说好,今天借用,只要一顿饭下来没染上杂色,明天退还给他们,不收钱。”

    杨巡更郁闷:“你不用替我省,银行吃了有税务,税务吃了有工商,春节之后还有其他,你不可能占人家专柜那么多次便宜。”

    任遐迩笑道:“好啊,那么我一套衣服一年四季通吃。”

    杨巡哭笑不得:“你要怎么办?”

    “老板,建议你别干涉我,树要皮人要脸,在我经济许可范围内,我知道怎么收拾自己。今天你没预先通知我有饭局,我没准备也是没办法的事。”

    杨巡笑道:“你少来,下面商场员工上班都化淡妆,你看你赴宴光着一张脸,像白领丽人吗?”杨速本来无所谓地开着车,旁听到这儿就开始笑了,不由得趁红灯时候偷偷留意大哥的脸色。

    “老板,男女平等,一桌子人都素面朝天,你别让我搞特殊化呀,大家坐下谈事情,又不是搞公关。”

    杨巡郁闷得只能回头看任遐迩一眼,却无语,心里狠狠地骂了声“面包”,这天下竟然还有不要脸的女人。梁思申工作做得好好的,有头有脸的一个人,不也是每天化妆的?还有电视上放出来的国内外女领导,也不是都化妆的?估计任遐迩省钱,不肯投那资。

    回头到了饭店,他们早到,银行的人还没来,杨巡看到任遐迩偷偷摸摸溜出去,到不知哪个旮旯脱了大衣回来,心说原来还是个怕羞的。但见任遐迩在商场飞速拿来的是一件黑色修身西装和一条黑色裤子,毛料,倒是有几分身材,可惜一张苹果脸不给面子,感觉上还是面包。好在任遐迩言语可喜,与那些翘着尾巴的银行职员挺说得来,人家好像还真没怎么在意任遐迩光着一张脸。

    但是后面打保龄球的时候,信贷主任却拉住杨巡,坐得远远地跟杨巡道:“怎么办,现在风声很紧,你这个大户得给我个面子,这个月怎么都得让我收回五百万。否则我没法交账。上面查下来,肯定先查到你个体户账户上。”

    “这个月不行,我不正转型吗。等我把库房消化光,我还你五百万,半年。现在拿出五百万来,我得断气。”

    “兄弟,算你帮我,任务太紧了。”

    “你们应该找东海那种大户,拔一根毫毛都抵我们一个团的个体户。别净捏我们软柿子。”

    “他们是利税大户,重点保护对象,不能动。要不然我扒拉一

    下他们的门缝就完事,还用得着找你?我先拿你账户上的一百万吧,等风声稍过,立刻还你。”

    “大哥,你千万别,那是我们全体职工年底的血汗工资,你拿走他们会跟我造反。”

    “我真过不去才求你,兄弟,凭我们俩的交情,我怎么可能为难你。你……”

    杨巡与信贷主任扯皮再三,却依然不松口给个准确数字,但答应春节前几天搞促销,消化的库存部分专款专用,还银行钱。他虽然不肯,可也知道,不能不给朋友活路,他只能想方设法把交出去的金钱数量降到最低。

    任遐迩一边陪着银行职员打保龄球,一边留意大小两个老板的动向,非常辛苦,因为她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上那么高档宾馆吃饭,第一次打保龄球这玩意儿,她都得边做边学,以免出错贻笑大方,又得留意自己身份,不能忘记别人吃喝玩乐时候她还在工作。她见小老板与她差不多没事,而大老板则是事情很多,她把这些细节记在心里。

    任遐迩关注着大小老板的时候,杨家兄弟也在关注着任遐迩。杨巡看到第一次出来交际的任遐迩算是合格,美中不足的是任遐迩的不主动。但也难免,她那样的女人不可能热情地贴着客人献殷勤,本质上是个清高的知识分子。杨巡更清楚,取悦银行巴结税务以获得回报,那都是他做老板的本分,与拿并不算高的死工资的财务经理无关,任遐迩那精明女人算得清楚。

    等终于应酬结束,保龄球馆门口送走银行职员们,三个人一起跳上杨速开的车子,杨巡立刻对后面的任遐迩道:“小任,你明天一早就去银行,把我们所有的钱都转到中行去。他们估计内部有问题,想打我们流动资金的主意提前还贷,让他们堵缺口。”

    任遐迩只应了个“好”,反而是杨速问:“贷款出事的不是那些吸储多的分理处吗?他们分行也会出事?”

    “谁知道他们,无风不起浪,我不能拿我准备发年终奖的钱冒险。小任,你回头把春节前清库存的收入单列出来,我答应拿那些钱还贷。”

    杨速笑道:“小任,最近那种吸储有危险,有人来找你……”

    “谁那么傻,去国营单位找财务经理才有可能,我们私企的,吸储的人一来直奔老板办公室。要一来直奔财务经理室,那吸储的别混了,这点眼色都没有。”杨巡非常不以为然。

    任遐迩哈地一笑,可不是杨巡说的那意思。以前她在商业局下面公司时,接触过几个拉储蓄的人,个个都会看眼色得很。那储蓄的利率都是出奇地高,存那种储蓄的话,高于银行公布利率的部分就落入小金库了,有些更是优惠到存款打入银行的当天便可计提全部利息。也有吸储的人一手上家一手下家,拉来上家存款,如数贷给下家,两手硬,两手都赚。但这种事情猫腻太多,操作过程自然也充满猫腻,一大笔钱谁知道会出什么问题?不过这事她可不敢乱说,免得大小俩老板因此盯上她的两只手,她好好的惹那猜疑干吗。

    但任遐迩第二天一早到达商场,不等出纳上班,便拿着专用章赶到银行等对公窗口营业,想开一张本票将钱最稳妥地转移,没想到眼见着对公窗口的职员打开电脑,调出数据,却被告知钱不够。任遐迩不信,拿出开户证让窗口职员检查,让调出这十天来的进出数据。果然,今天一早就划出一笔。任遐迩没二话,收起所有东西就回商场。此时商场还没开始营业,总经理室门死锁。她打杨巡手机。

    令她没想到的是,杨巡这个老板的手机背景很嘈杂。杨巡则是一看来电显示的是商场财务部电话,立刻明白说什么事,连忙接起,道:“小任?钱转出来了?”

    “没,我看着柜台电脑打开,可钱已经转出了。”

    “妈的,要死人。这事你别管了,我现在建材市场,等下直接去银行,你跟杨速说一声。”

    任遐迩知道老板手下不少产业,却不知道老板这么勤快,一大早先去八点开门的市场巡视,完了来商场坐镇,忙忙碌碌打一个时间差。但是老板为什么说“要死人”,任遐迩好奇,估计那是猫腻。

    杨巡果然是趁昨天晚上没喝多早上起得来,去临近春节时分相对冷落的建材市场看看。杨巡接到任遐迩的电话,气不打一处来,平日里吃他喝他那么多,昨晚还谈得好好的,今天竟突击下手,全没情分。杨巡几乎是红了眼睛杀奔去银行,这笔钱是他这几天积存下来准备给两家市场一条商业街一家商场的所有员工发放年终工资奖金的,这笔钱要是被划走,他这个春节还怎么过,下面辛苦一年的人还不把他撕了?

    但驾车子杀到银行大楼下面,停在西风凛冽的停车场上,看到熟悉的白瓷砖墙面蓝玻璃幕墙,杨巡气到嗓子眼的心却忽然安静下来。按说,事到如今,信贷那帮人是不敢贸然惹他的,他一向有来有往得很,那些人收他多少好处,平常他只要一个电话就能把那些人叫上门服务,他们能不怕他火气一上来,拿起证据直奔司法机关检举揭发吗?他们一定是给什么事逼急了,狗急跳墙。那事,估计是比他的检举揭发不会轻松多少。

    但杨巡虽然脑袋转过弯来,并不意味他肯放弃拿回钱的努力,那帮人与他之间,本就是互惠互利,不存在人情,这方面他弄得非常清楚。朋友有难他才拔刀相助,那帮人有难,他唯有想方设法为自己止损。他跳下车,急急冲进银行大楼,乘电梯来到信贷部办公室。没等他开口兴师问罪,早有人上来赔着笑脸将他拉到小办公室。密室讨论,杨巡为自己争取再三,不屈不挠地坚持不肯让步,终于退回五十万,而那拉他进门的主任几乎快将赔笑脸改为下跪了。

    等主任一答应,杨巡当即拿起桌上电话打给任遐迩,要她立刻拉上出纳到银行窗口办理提款。提五十万现金,到底是比提一百多万来得容易。然后,杨巡不走,坐在办公室等着钱被操作到他账户上,就下去窗口,看到五十万真金白银到手,才让任遐迩上来办理提前还贷手续。他看着任遐迩不问一句废话,迅速办完手续,这才转为笑嘻嘻地与一众熟人们告别,拎起装满五十万的黑塑料袋与任遐迩离开。

    走进电梯,他道:“回头清理库存的钱不用做专门账了,都存到中行去。”

    “可是有规定,非基本户不能提取现金。”

    杨巡被提醒才想起有这规矩,想骂人,又忍了,道:“先拿钱过去,看中行柜台敢不敢特事特办。”

    “那需要人行敲章批准才行,人行批准之前需要基本户所在银行同意让你去别家银行提取现金,可他们肯同意吗?或者放到杨总下面其他银行的基本账户上去过渡几天也好。”

    “都在这家银行。”杨巡跳上车郁闷了,“要不存我个人账户去,你做一下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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