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面对武梁时总有些慌乱,偶尔掠过的眼神总有些粘乎,让武梁有点儿小不舒服。当然毕竟他只有十六岁,这么个半大的孩子,面对着青葱的美少女,会动点儿心也很正常。
但后来见武梁有点儿困扰想远着他的意思,他迅速就自己调整了。反正现在他跟武梁相处大方得很,成个亲切的邻家兄长形象。
于是大家还能一起愉快地玩耍。
正是血气方刚少年郎,竟能做到这般,武梁觉得那是相当了不得的心性,心里相当的佩服。
这一年节下,燕南越却没有什么象样的年礼送来,他是悄悄摸摸地给武梁带了各色家制小食,甚至还有一份卤猪大肠来充数。
他挠着头不好意思地跟武梁说:今年手头紧,买不起年礼了。
不是他这一年都混得不如别人,相反他攒得多些,于是年节下腰间揣了钱跟人组团远远进京城去置办年货,顺便看看自家妹妹呢,结果却找出一条门道来,将银子给花掉了。
燕南越他娘,因为绣活儿好,之前就从他妹妹在的绣庄上也接些零活儿在家做,然后送过去收一点点工钱。
当然绣庄的东西,还是要卖去成衣店的。
燕南越进京后,比较了布庄的布价和绣品的卖价后,就发现布价+绣工的价格,和成品的卖价差得相当多。——简单说,就是绣庄赚钱略多。
于是便去和一成衣店老板说好,由他们指定布料,直接给他们送成品。算下来比绣庄给的价略低。
然后他买回整匹的布来让他娘绣起来。
——等于自己先投资一匹布,而他娘得的工钱可以多很多的意思。
这生意其实不难做,个人加工总是比规模生产少了场地费、税赋、以及应付门面、地头的各种费用,再加上去了绣庄这样的中间环节直接找上成衣店,这都是造成差价的原因。
只是这时代的农人要么不识字没见识,没那胆量去和店家谈生意。要么穷困过日子,没那“不就一匹布嘛,到时成衣店若反悔咱自家做衣裳穿”的气魄,毕竟任何生意都有风险。
而文人识字,却不屑于把自己沦入商界,去忙那蝇头小利,哪怕是快饿死了。
好在燕南越完全没有这样的思想。也或者是当初他爷爷那个老秀才,没有光宗耀祖,反而带累得他家几辈困苦,让他有了肚子至上的觉悟。
武梁于是就想着,有没有什么生意可以让他帮手做做的呢??
自己手里这不有几十两银子了吗。买地只是留个退路,至于说收益,武梁真的觉得,好歹做做生意,都比指望那点儿望天收的土强吧。
说到买的那地,交付给燕南越手上。说好这二十亩田每年的收成除去交田赋等工本费,纯收入四六分成。当然武梁六他四,是确保主家更高收益的意思。
这是田里收成有赚的话。
如果保本或有亏,都算武梁的,而武梁保证他每年不少于六两银子的最低收益。
一个三口之家,一年有个十两银子的入息,一家子就可以吃饱穿暖了。武梁这思就是,如果田里没收成,你也不要吃太饱了。有压力才有动力嘛,也不能可着她一人赔不是。
燕南越那时也是深揖不起。然后大冬天的,他就开始找人深耕翻土什么的,还亲自上阵,十分用心又肯下力。到大雪前,地都翻整过一遍了。
……这么一个脑子灵活不迂腐,踏实肯干不怕苦累,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还十分顾家的男人,真是符合女人对男人的多重幻想。
但是适龄青年桐花同学对人家十分无感。可见脱穷致富的重要性。
···
正月初八,姜老秀才殁了。是那种一看就确定这是死了的那种,完全不会让人产生“睡着了”的错觉。那风干了一般的一杆身子,比完全晾干无油的腊肉还不能看。
咽气前特意让人把武梁叫到身边,殷殷嘱托道:“闺女,你侄儿就拜托你了……”
见武梁点了头,老头就舒了一口气,整个身子一松,好像要熄灯了的样子。
没想到老头子过了一会儿忽然又兴奋起来,冷笑着高声呼道:“我活到七十三岁,你们,你们终究谁也没活过我……”
然后就那样咽了气儿。
几天前还带着谦卑说着“不敢死”的老头,在临死的时候终于张狂一回,尽情嗤笑那些不知道是谁的“你们”。
武梁其实很赔,白白认个亲下来,自己没用上不说,还要先给人送个终。
说实话武梁并不喜欢这个老头儿,一个曾经有家财的秀才,最后混成这样,并不只是时运的问题。
但是十一哭得天昏地暗的,然后象个茫然的被遗弃的小动物一样无措。
没过多久,米缸断粮。
武梁才明白原来姜家是每月领着乡里分发的秀才米粮的,现在人没了,这份米粮就没了。
十一给姜老秀才安排好后事,就算有余钱也早用光了。
一清二白的小十一,就这么归武梁接管了。
···
因为姜秀才之死,武梁臂带白布守过五七,也就错过了上元节,错过了二月二,着实闷了一阵子。
然后三月三春会,就跟着大伙儿一起,出去撒欢儿去了。
然后没想到在春会上,竟然又碰到那位邓公子来。
只是那时候,人家邓公子高高站在莱茵寺的最高处渺来殿门前,俯瞰着众生。而她正用帕子擦着汗,混在人堆里朗声说笑,她自然没有看到人家。
然后,就出事儿了。
唐家二公子唐端慎正和一帮男女说笑呢,忽然就听到一个清泠泠的声音来。那声音相当耳熟,让他很快就想起在哪里听过了。
循声望去,就看到了武梁的背影。
这么好的机会唐二公子如何能错过,于是他就过来,想要确认下人,然后伺机下手。
于是他不远不近的时候就先问了一句:“请问姑娘可是来自定北侯府程家?”
现在的春会,已经越来越象相亲大会了,只不过每家男女都有强大的亲友团陪同而已。程二就是陪着他妹妹唐玉盈来的,希望能和家世相当的公子看对眼去。
如今唐玉盈正跟旁的公子说话,他这做哥哥的,正该找个借口回避一下呢。所以同行的人看他一副看到熟人的样子离开,都没有放在心上。
武梁敢来,就是算好了程家没人会来的。程向腾这种有老婆孩子的人,若不是为了陪亲妹妹,是不好往这种场合凑的。而唐氏忙自已,不会来也不会陪谁来。
武梁觉得只要程家不来人,别人应该没人会认得她的,毕竟她唯一的一次露面还化妆成个鬼样子。
没想到竟然一下子就被人认出来了。那声音,她似乎也是听过的。
她一边回想着,一边跑得更快了。身边两个丫头也跟着一块儿跑。
唐二见他一叫,这女子不回头不应声反而快步跑开了,他基本就确定了是那位。于是在后面不紧不慢追着。
如今他也学乖了,不好众目睽睽之下去做什么丢份的事儿,就想把人引到僻静处收拾,然后收拾完了再引人看到她不堪的样子,就成事儿了。
武梁已经想起来这人是谁了,于是她就往没人的地方跑,一边悄声吩咐两个丫头散开跑,她自己没一会儿就跑到了一片山石丛中。
邓隐宸在高处看着,暗道坏了,这丫头这是搞什么?唐二虽然不行武,但一个大男人那力量如何是她个小胳膊小腿的能抵抗的,这竟然是故意把人往僻静处引?
站在那里犹豫要不要理会。
程二的女人,不管她!
她是她程家是程家,管一下吧?
正心里计较,就见那丫头在石丛里左转右转的绕着,一边利索抽了腰间绦子,似乎两头怎么绕了绕,然后松松挂在石头上,拍拍石壁弄出声响,然后急忙就跑了。
正想着她这是摆的什么阵,就见唐二听到声音跑了过来。
唐二见到石上随意挂着绦子大喜,知道这丫头果然刚刚跑过去呢。急步追去,结果,一下摔磕到了石壁上。
原来武梁把绦带两头打活结,一头套在石头上,一头扔地上。唐二一脚踩进活结圈里,这一抬脚活结收紧,就把他给绊那儿了。
然后,一个披风兜头罩下来,拳手,大脚,石头,辟里啪啦……
当然,这不是武梁的功劳。她只最先照背奉送了一块大石头就撤边儿上去了。
邓隐宸就看到,是两个丫头领着人围上来,有胸前挂着包袱卖香烛的妇人,有手边挎篮卖野菜的妇人,有背后背个筐卖泥人的汉子……七手八脚……
武梁作为按件计酬的老板,她不喊停,大伙儿就打得欢实。唐二刚开始被打时还“吭吭”的响,后来就没音儿了。武梁这才让大伙儿散开,各忙各的生意去。
然后她收了披风,反穿长衫,竟然继续悠哉悠哉地逛起来。
于是在逛到后山一无人处时,忽然就被人掠到了树上。差点儿把桐花芦花吓死。
邓隐宸笑道:“不用到处走,站这里看即可……”
俯瞰,果然景色尽收眼底。
武梁却没有了看风景的心境,她明白了,只怕刚才打人现场,也被这货看了全剧。
不知道这位和唐二的交情如何,武梁硬着头皮问:“你什么都没看到,对吧?”
邓隐宸哈哈大笑。
最后分手的时候,他送她两个字:“等着!”
这是要告发她,还是帮她善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