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下第一……”
“东篱第一呵呵……”
不知过了多久,孟青丝被说话的声音吵醒。
等到她爬起来的时候,猛然发现,孟焦已然奄奄一息,直挺挺的躺在床下,只口中喃喃自语着,形容枯槁的模样,极为可怕。
瞧着孟焦的样子,她便知道,他这是走火入魔了。可一意识到这个,她就发现,周身竟是有极为深厚的内力,至少……有一甲子功力,凭空出现!
如此一想,她便立即明白过来,想来是孟焦将内力传授给了她,可在此过程中,因着头脑昏聩的原因,他才走火入魔,经脉爆裂。
“啊!”一声尖叫声响起,就见门外忽地出现一个婢女,吓得花容失色:“杀人啦!杀人啦!老太爷被人杀了啊!”
一声声惊恐的呼唤,在这青天白日,很快便将所有人引了过来。
孟青丝心下一怔,等回神的时候,她便已然执着长剑,跑出了院子。
她知道,只要所有人前来,就会将这罪名栽在她的身上,届时她无论如何,也辩解不了!
只是,她才跑出院子,便被众人包围了起来。
孟伏领着一众人,个个都执着棍棒刀枪,想要置她于死地。没有人相信她,没有人要她活着,所有的罪责都落在了她的头上,她捏紧手中的长剑,在太阳底下,神色冷决。
“你这孽女!”孟伏负手站在她的面前,眼神仿若淬了毒的利刃:“竟敢弑杀祖父!”
孟伏去的时候,孟焦已然断了气。因着死在孟青丝的屋内,又被婢女看的清楚,孟伏自是将此罪名安在了她的头上。
勾起唇角,她稚嫩的脸容浮现冷厉:“老爷说我杀人,证据在何处?”
即便如此形势,她还是冷静的清楚,他们没有证据,因为孟焦的死,其实是走火入魔……
“人证在此,你竟还敢抵赖!”孟伏低喝一声,神色阴鸷十足。
“妹妹为何要对祖父下手?”一旁的孟家二小姐,泣不成声:“祖父自来便是待妹妹最好,妹妹这般行径,对得起祖父,对得起人伦天道吗?”
“愚蠢!”她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来,说道:“我若是要杀他,何必如此明目张胆?”
孟伏闻言,不禁眯起眼睛,厉声喝道:“孽女,事到如今,你还不承认!”
“不是我做的,我不承认!”她淡淡挑眼,抿唇道:“若是老爷要将罪名安到我的头上,除非报官!老爷也不想连自己的父亲怎么死的也不知道吧?”
“爹爹,”这时,孟瑶忽然出声,只见她一脸良善,蹙眉道:“若是此事报官,我们孟家的名声,可就全完了啊!到时候爹爹升迁……”
说到这里,那女子停了下来,那柳叶一般的眉微微皱起,显得有些忧思不已。
孟伏闻言,眸底便有杀意浮现,就见他挥了挥手,冷厉道:“来人!将这弑杀祖父的孽障拿下,乱棍打死!”
“呵!”孟青丝凉凉一笑,露出森然之意,她红唇微动,有杀意溢出:“敢来者,死!”
一声落地,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不敢动作。
孟家内外之所以人人都说她是怪物,其实是因为,她小小年纪,曾在孟焦的安排下,与猛虎关在同一个笼子里……若非后来她打死了猛虎,想来必死无疑。
可正是因为这般,众人才称她是怪物,一个个皆是从先前的轻视,到现下的惧怕,没有人敢和一个杀了老虎的人动手。
“把府中暗卫唤来!”孟伏无比凶恶的看向少女,字字句句诛心:“我倒是不信,这么多人,还杀不了一个怪物!”
在他眼中,她就是怪物。若是当年死在野兽的利齿之下,也就罢了,可奈何她却是活了下来,平白的败坏了孟家的名声!
赤裸裸的厌恶从他的眼底倾泻出来,即便她知道自己不该奢望什么,但在那一刻,原本便鲜血淋漓的心脏,再一次被撕裂开来,疼痛让她笑出了声音。
她傲然弯唇,道:“不好意思,你口中的怪物,将会让你孟府,血流成河!”
孟府的厮杀,一触而发。
幻境外,战王妃捂着心口,早已泪流满面。
她看着年幼的苏子衿,以一敌百。看着她双手满是伤痕,身上仍旧淌着鲜血,却依旧……笑的璀璨而残忍。
司言看在眼底,心中一阵又一阵的泛着酸涩。他忽然发现,相较于从前,苏子衿的性子变了许多,可唯独不变的,便是那笑容……她似乎最是擅长,在疼痛与悲哀中,言笑晏晏!
幻境之中,弥漫血腥与残酷。
她手起刀落,赤红的眸子依旧含着笑意,似乎感觉不到身上传来的疼痛一般,她神色依旧一派从容。
孟焦给她的一甲子内力,让她很轻松的便解决了所有的暗卫。直到仅剩下孟家几个人的时候,她才抬起眼,一步又一步,犹如恶鬼一般,朝着他们走去。
“啊!”孟夫人尖叫一声,低呼道:“怪物!老爷救命啊!”
亲眼看着她杀了这样多的人,孟夫人即便素日里再怎么轻视着她,如今也不由的被吓得魂飞魄散,生怕一个不小心,她也成了她的刀下亡魂。
“青丝!”孟伏攥紧手,急急道:“我……我孟家养了你这么多年,你……你不能这样恩将仇报!”
文官最是怕屠戮,更何况是当着他的面,把他所培养的所有能人,都杀了彻底?
“恩?”她笑容更深了几分,一字一顿的问道:“老爷可真是记性差啊,当初看着我同野兽搏斗的时候,老爷怎的不提这般恩情?”
她如何不知道,自己之所以会被扔进笼子里,是因为孟艺的央求。他的儿子要看她能否斗得过猛虎,便央了孟伏哄骗孟焦将她丢进里头。
“方才要杀我的时候,老爷又为何换了面孔,不做那高高在上的恩人?”剑尖仍旧滴着血珠子,她执着长剑,脚下的步子不停,依旧朝着他们靠近。
她不是圣人,诚然也曾受恩过孟家,可这所有的恩惠,早在当年虎口脱身之际,便早已互不相欠,如今他们要置她死地,便必须要承受她心头的愤怒!
瞧着她的神色,在场孟家之人便都明白,她此话,想来是认真的。
就在孟家抱成一团之际,一阵噪杂的脚步声,传入了苏子衿的耳里。
不去看她也知道,是孟焦的其余暗卫,如今她身受重伤,元气未复,想来是敌不过那些人……
如此一想,她便深吸一口气,果断的提起长剑,一瞬间消失在了众人的眼前。
一路逃离,她最终还是因为体力不支的原因,昏倒在地。
好在这一次,她的运气不算太差,被好心人所救。
救她的,是一对年轻夫妻,两人都二十多岁的模样,生活在洛城之内。
养伤的那段时间,她算是过的极为安稳,因着那夫妻有一个与她一般年纪,早年去世的儿子,于是她便穿上了少年的服饰,瞧着就好像十二三岁的孩子,比起她实际年纪要大上一些。
那个时候开始,她舍弃了孟青丝的名字,成了容青。
容这个姓氏,是这家男子的姓氏,她昏迷之际听了他们的对话,醒来后便立即自称唤作容青。
人们大都会对本家姓氏的人有些亲切感觉,所以,她极尽所能,想要博取一丝善意。
只是,等着她伤势好一些的时候,却又官兵前来拉壮丁,听说边界战乱极为厉害,如今百姓四处流离失所,皇帝便下了令,但凡家中有男嗣的,都要拉一个做壮丁。
为了报答那两夫妻的救命之恩,她毅然决然的便女扮男装,上了战场。好在当初手上的朱砂,因洗髓一事,彻底清除了干净,故而她穿上男装,便显得雌雄莫辨。
那些年月中,残酷与硝烟,弥漫了整个东篱,也就烟京一带稍稍安稳些许,外头却是流民寇匪,混乱不堪。
在缺少兵源的前提下,即便她只九岁年纪,可瞧着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就轻易的被拉到了战场前,冲锋陷阵。
战场的无情,相较于她当初在孟府的日子,其实并无差异。她了无牵挂,所以战乱一起,便冲在了前头,抛头颅、洒热血,当如是。
可她到底还是女儿身,所以为了防止他人发现,她时常避开所有人,独自一人行动。
久而久之,兵营里的一众人,便只觉她身上傲气冲天,为人冷淡疏离,不愿与之结交。
不过,这与她倒是极好,毕竟少了接触,便少了被发现的机会。只唯独林叶……那个极为老实的青年,待她很好,时常寻着机会,想要将她拉入人群之中,见不得她孤寂一人。
渐渐的,因着她武艺超绝,常常冲锋陷阵,不到个把月的时间,便被领头的副将看重,于是,她那顺遂的几年,便至此开始。
她九岁入的兵营,十一岁那年只身一人,领着三千骑兵,于漠北击杀边疆蛮子,至此一战成名,坐上了骠骑大将军的位置。
泼天的富贵,无上的尊荣,她的名讳被传的人尽皆知,于是,文宣帝接见了她,对她赞赏有加。
所有人都看见了她功成名就,看见了她胆识过人,荣宠非常。可没有人看见,她独自一人在荒漠之中,暗夜之下,忍着剧痛,宛若困兽一般,舔舐着伤口。也没有人知道,她曾在腊月的天,纵身跃入结了冰的湖水之中,只因温泉之下,生怕与众将士一起,暴露了女子身份。
她成了高高在上的大将军,成了东篱的顶梁柱,举朝上下,除了文宣帝,无人敢对她说一个不字!
年少时的荒唐人生,恍若黄粱一梦那般,渐渐的便从她的记忆中远去。
她是个极为韧劲儿的人,即便在那等凄凉之后,仍旧还在等着光明的到来。
说到底,她不甘一直藏身黑暗,永无天日。
于是,她戴上了獠牙面具,掩盖住本来的容貌,成了另一个人……一个唤作容青的少年,恣意洒脱,快活不已。
那是她初初明白人生可以有着怎样的乐趣的年岁,身边有林叶那个木讷的青年随着,还有一大群跟随着她呐喊的士兵将士。
皇天后土,战场厮杀,她就像是战场上的王一般,主宰一切。
那些陈旧的几乎发黄的岁月里,他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驰骋疆域,斩杀寇匪。
许是本性使然,许是束缚太久,她开始只喝最烈的酒,只骑最烈的马,同时,也只爱最艳的衣。
就好像这样,便可以让她鲜活起来,不再困入从前的凄楚境地。
那几年的辗转,将她变成了另外的模样,不是年幼时隐忍的孟青丝,不是涅槃后整日笑语吟吟的苏子衿,她是容青,嗜酒成性,少年张狂的容青!
可这一切,最终还是毁了,在她堪堪触到光明的那一刻,有一个人,将她从天堂,拉入了地狱。
她的人生,再一次陷入暗沉,再一次与明媚失之交臂。
那人……便是楼霄。
初识楼霄的时候,她尚且只是小小的副将一个,但由于身边仅有几千兵马和一个患难与共的林叶跟随。
鹿野大战,北境的蛮子联结起来,齐齐发起进攻,朝着东篱都城,逼视过来。
那是最热的一月,隐约可见黄沙沉浮,起不了一丝微风。
她穿上最简朴的铠甲,带上长枪,杀在了前线。
离开之前,林叶曾与她说,自己即将成亲,姑娘是他的青梅竹马,两人感情极好,他告诉她,等打了胜仗,务必要去参加他的喜宴。
于是,她欣然应下,本以为自己依旧无碍,却没有料到,那一次,她险些丧命其中,至此白骨一堆,有她一个。
震天的呐喊声中,冰刃交接,厮杀一片。就在即将得胜之际,蛮子使诈,忽然便放出了毒烟,迷住了她的眼睛。
在看不见的情况下,她奋力斩杀,却还是不敌。就在她倒下的那一刻,有‘小兵’横冲直撞,将她带离了战场。
昏迷前的那一刻,她隐约听到了有人低唤她的名字,迫切而焦急,令她恍惚沉睡。
再醒来的时候,她的眸子,便恢复了清明。
水声滴滴答答作响,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洞穴之中,周身没有一人存在。
于是,她兀自便坐起了身子,打算一探究竟。
只不过,她才堪堪坐起,便听着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下意识的她便攥紧拳头,等着来人出现。
不多时,便见一少年穿着破烂烂的盔甲,灰头土脸的便踏进了洞穴之内。
“容副将,你醒了!”一瞧见她的身影,那少年便跑了进来,脸上盛着青涩笑意。
眼前的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的模样,身量不算太高,瞧着颇有些清瘦,唯独一双褐色瞳眸,无端的便让人生出一丝温暖。
“容副将,你饿了么?”似乎是察觉她的沉默,那少年赶紧跑上前来,将手中的野兔高高举起,笑道:“我给你烤个兔子。”
容副将……垂下眸子,她不着痕迹的瞟了眼面容不详的少年,心中倒是安了几分。
这人对她的称呼,想来是兵营中的一员,至于真假……想来他若是真的要杀她,趁着她昏睡之际,便可行之。
如此一想,她便点了点头,声音暗哑道:“可有伤药?”
她如今伤势严重,若是不早些处理伤口,等着伤口化脓……想来情势便不太妙了。
而她身上的金创药,也不知在何时,丢了干净,如今唯一能指望的,估计便是眼前的少年。
听着她的问话,那少年显然是一愣,随即他摇了摇头,拧眉道:“没有。”
这话,倒不是作假,这战争太过严酷,以至于他丝毫没有设想过,便已然落入如此田地。
不是丢了,而是……没了?
她微微抬眼,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少年,心中纳闷,看来他是方入的兵营,否则怎么可能连伤药都不曾带上,便敢随之出征?
如此一想,她便沉默下来。那少年见她不说话,心下一顿,便又道:“容副将,你别担心,我方才在外头看到一种伤药,想来可以给你用得上。”
只是,他的话一落地,她便忍不住蹙起眉梢来。识得伤药,却不知方才出去打野兔的时候便顺带采一些过来……若是她没有猜错,这少年不会是普通人家的孩子,而是都城中,富家子弟!
少年见她依旧不说话,便立即又道:“容副将……”
只是,他的话才出,她便打断了他的话,只听她嗓音淡淡,问道:“你叫什么?”
少年敛眉,随即扬唇,回道:“君行。”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