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沈月檀听完,微微皱起眉来,他固然同情绿腰,却更介意另一事:“只一个脉轮的道种,也能进内门修行?问道宗竟挑也不挑?”
白桑哼笑道:“只要能寻到门路,有何不可?有裙带的找裙带,没裙带的送灵石、送法宝,都没有的……就看运气。若当年通过各类门路塞人之后仍有空缺名额,倒还是有一线机会。”
只是这一线机会竞争便愈发惨烈,众人两相权衡,还不如另投了旁得门派。如此日子越久,问道宗流失的优良人才便越多,于宗门未来,自然是有害无益。
沈月檀愈发心头沉重。问道宗是修罗界、勇健阿修罗王治下的十大宗门之一,在乃父沈青鹏手中发扬光大,由第十位一跃而至第三位,颇得勇健阿修罗王看重。
沈青鹏严格推行宗门法规,内门弟子更是精挑细选,任人唯贤,至少也要有两个脉轮道种才能入选。是以内门弟子数量不多,却个个精锐,修炼也是精勤奋进、从不懈惰。
内部管理清明,优异弟子时常涌现,整个问道宗实力自然节节进步、有目共睹。
却不知何时开始,竟被败坏成了这等颓废杂乱的模样。
沈月檀仰起头来,望着头顶细细弯弯一片月牙,突然生出了更重要的目标。
他非但不能脱离问道宗,反倒更应该留下,将问道宗自那群狼子野心、尸位素餐的老头子手里夺回来。
——绝不能让先父苦心守护了一生的宗门,自他手中倾塌、败亡。
他才下定了决心,就见白桑也站直了,讶然问他:“你也发现了?”
沈月檀茫然道:“发现了什么?”
白桑颤声道:“香味……都没了……”
沈月檀愣了愣,突然察觉到了异常。
原先数百株香草毁在院中,香气混杂浓烈,熏得人头晕脑胀,只不过二人正在绝望之中,俱都强忍了。如今夜凉如水,竟散得一丝都不剩了。
沈月檀原以为不过是久而不闻其香,然则他将手里的半根粉鸽子花茎拿近鼻端深深一嗅,竟也半点香气也不留,断口处凝结而残留的鸽子血自然也全然不见踪影。
这散得也未免太过彻底……
他突然望向庭院东南角上,那处靠近院墙的地上隐约生了光。
白桑啊了一声,也发现了那处的异样,却胆怯得不敢靠近,见沈月檀要走过去,忙一把拉住,“不、不要轻举妄动。”
沈月檀道:“我就靠近一点看看。”他轻轻挣开白桑,大着胆子走了过去,那光芒隐约泛着金色,柔和且明亮,并不刺眼,更令人生出亲近之感来。离得近了,沈月檀轻轻咦了一声,弯腰将它捡了起来,正是前几日他扔出窗外的佛牌。
原先其貌不扬的灰扑扑木牌,如今仿佛化作一片通体澄澈的黄金牌,散发的金光内敛而强烈,如球状包裹在佛牌周围。难以分辨清楚的佛像,此时亦显现出清晰的轮廓。
那立像是个青年男子的模样,长身而立,身披如云般轻薄飘渺的纱衣,露着精壮的上身与修长双腿,四条手臂都带着装饰精美的金灿灿臂环、腕环,灰白卷发披散到肩头,额顶生出一支尺余长、利刃般的独角,两足并非人足,而是前三后一,细鳞密布,竟是生了一双雄健有力的青金色鹰爪。
他坐在一圈金色圆鼓形成的环形上,右足踩着鼓环,单手支颐,若有所思半眯眼。因金光下线条细腻,连他俊美得近于妖异的面容,及其面上慵懒神色都栩栩如生。
沈月檀望着这佛像自佛牌上渐渐升腾,悬凝于半空,心中反倒笃定下来。香气消失无踪,原来是这个道理。盖因这立像正是传言中巡查五道的两位食香神之一,又名妙音之神、紧那罗王的法相幻身。
白桑自然也瞧见了,慌得急忙跪了下来,两手合十高举过头顶,对那神佛顶礼膜拜。
那立像凝实成型后,四条手臂中伸出一支,将左侧一面圆鼓轻轻拍响。
咚——咚——咚——
那节奏沉缓而庄严,震动了四周空气,如同通身散落着金粉的鸟雀,扑棱棱飞向四面八方。
远在数万里开外,葬龙谷一处断崖上,正怀抱大剑趺坐修行的沈雁州骤然睁开了双眼,似有所觉般眺望远处,目光好似穿透云雾山川,落在了什么实物之上。
沈月檀首当其冲,只觉那鼓声仿若化作了万千丝缕,无声无息渗透他全身骨血,随着血脉奔腾、道力循环,在三脉七轮中游走。
咚咚——咚咚——咚咚——
三遍鼓后,鼓声愈急,沈月檀只觉心跳逐渐与鼓声同步,扑通——扑通——扑通——跳得愈发频急,呼吸也随之急促。
那些散落金粉的鸟雀消弭于空中,金粉所过之处,收于竹筐、散于满地的香草残骸静悄悄漂浮起来,断折处恢复如初,碾成泥的花朵重回枝头,干枯扯断的根须接回土壤。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渐如骤雨,沈月檀只觉三脉七轮发热发胀,头顶顶轮、额间眉心轮更是如一团火轮熊熊旋转,烧得他整个头胀痛欲裂,汗水大颗大颗滚落,他身躯颤抖,渐渐站不稳,身躯如狂风中的芦苇般摇晃不休。
至于稍远些的白桑,他修为更弱,早就捂着耳朵昏迷了过去。
而枯死的香草却一株接一株重回苗圃,仿若时光倒流,倾毁之物回复如新,死寂小院在月光下焕发新生,姹紫嫣红又开满庭院,郁郁葱葱、热热闹闹,好似傍晚一场浩劫从未来临过。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沈月檀只觉被一柄大锤胡乱敲打头顶,又闷又胀、天旋地转,终于死死抓着那佛牌,软软倒在了地上。
刹那间,鼓声戛然而止,金光散尽,紧那罗王幻身消失无踪,那佛牌又恢复了其貌不扬的灰扑扑模样,整个庭院静静悄悄,半点看不出异常。
第二日两人清醒过来,望着满园欣欣向荣的香花兰草发了许久的呆。
沈月檀手中握着那佛牌,心中滋味难言。这佛牌昨日大显神威,自然是个宝贝,非但救活了满院子的香草,更滋养了二人脉轮中的道种,如今道种清晰稳固,胜于数月的修炼之功。
只是……
这“不值钱的佛牌”,究竟是沈雁州特意送他的,还是连沈雁州也看走了眼,真当这佛牌是个寻常下等灵器,才叫沈月檀捡了便宜?
若是后者也就罢了,若是前者……
沈雁州无缘无故,为何要送这萍水相逢的小孩这等珍贵的法宝?莫非认出他了不成?然而倘若真认出来了,为何既不带他走,也不再将他斩杀一次,反倒竟一声不吭,还送他个宝贝?
他越想越是糊涂,心中一团乱麻。
白桑却在此时战战兢兢插口道:“阿月,离难宗宗主竟送了你个了不得的法宝……他安的什么心?”
沈月檀坐在屋檐下,眉头深锁,失魂落魄地摇头。
白桑却又道:“难不成……看上你了?”
沈月檀猛然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瞪着白桑,他神色太过凶狠,骇得白桑吓一跳,摆着手结结巴巴道:“你、你长得好看,再过几年,必定是个美男子,素闻那宗主不近女色,说不定是喜欢你这样的。”
说不定是喜欢你这样的。
沈月檀愈发气得眼前发黑,狠狠抓住了那佛牌。
尽管如今壳子里换了人,然则众人所知,这小孩仍是外室所生之子,出身卑贱,不值一提。
沈雁州竟对着孤苦的小孩生了这般低劣下等的心思,他竟如此地衣冠禽兽、狼心狗肺!
沈月檀早忘记了“莫非他认出我来”的可能性,愤愤然地咒骂起来。
沈雁州迈步上了飞舟,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伸出拇指揉了揉鼻尖,下意识喃喃道:“为何觉得,前、前途不妙……” </p></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