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杨成府歪着嘴,露出一副凶相,恶声恶气道:“哼,就逃了又怎样?犯我赵营者,哪个便能逍遥法外?侯千总他们顷刻便至,咱们聚拢人马,掩杀过去,好叫这些个贼怂的晓得我赵营厉害!”
“不急!”赵当世出声制止,顺着杨成府等人惊疑的目光转向几名来回通报的塘兵,“你等火速回去找到侯、徐二位千总,让他们撤回驻地,就说我已无碍,随后就到。”
“都使!”杨成府一张脸扭成苦瓜状,“这二人欺侮你在先,若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还不给人看扁了去!”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这是自小混迹市井的杨成府奉为圭臬的信条。他畏惧赵当世,粗话不好开口,但心里对这类打不还手的举动很不理解,甚至有些轻蔑。
“快去。”赵当世充耳不闻,几名塘兵接令而去。
杨招凤眼光长远,猜到其意,说道:“属下这就收拢马军。”言讫,兜马自去。只留下杨成府看着他的背影吹胡子瞪眼。
赵当世瞅了一眼杨成府,也不多话,只简简单单道一句:“咱们先撤。”话虽短,自有一种威慑。杨成府哪敢违逆,只得捺下困惑与不爽,闷头跟在后面。
有些事,不多说,聪明人自会理解;同样的事,就再说一百遍,有些人还是无法通晓。陕豫一带流寇大大小小无数,山头也是多不胜数。九条龙与张胖子看似杂牌,实际上也是依附于大寇整齐王。打狗还得看主人,在没有摸透整齐王的根基以及关系网前,每对九、胖前进一步,都与踩地雷无异。赵当世初来郧阳,不说如履薄冰,至少在见高迎祥前,他不想出任何岔子。再说了,九、胖二营虽弱,加起来也有数千人规模。赵营远道而来,未及休整,就与之放对,不说白白折损人马,就说一来就火并友军这事被其他营头瞧在眼里,会怎么想?杨成府保守且目光短浅的缺点赵当世心知肚明,是以他不愿多费口舌在这种人身上。
军令如山,侯大贵与徐珲已经习惯了服从与遵守纪律,接到指令后无半点迟疑,立刻改换队列,掉头后撤——这实在是得益于军法的约制。在达州制定的军纪于路陆陆续续补充修正,现在已较为完备。出乎赵当世的意料,其中刘孝竑竟是居功至伟。
军纪的框架最早是由何可畏搭建的,但他毕竟长于实务,短于学问,对律法方面也只是半吊子。但刘孝竑不同,其家学渊源就是精钻律法,祖上出的人才里多有任职推官、按察司官乃至出仕刑部、大理寺。故其十岁就熟谙《大明律》,成年后更是研习《九章律》、《唐律》等历朝历代的律法,功底之深厚绝非何可畏之流可比。
他迫不得已为赵营裹胁,本不愿合作,可赵当世看透了他的想法,故意以修编军纪的工作委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刘孝竑不是出家人,可修身齐家治国的理念自小便深植其心。儒家仁义礼孝,救生民于水火义不容辞,他考虑再三,觉得通过这个法子可以变相约束身为贼寇的赵营,对国家与黎庶做出贡献,所以抵触情绪很快就消失了,加上偃立成在身旁煽风点火,他自思也无事可做,便在原来的基础上开始潜心编纂赵营的军纪。
行家里手做事的效率自不比常人,在短时间内,赵营军纪的完善程度较之从前有了质的飞跃。刘孝竑既然以“规劝”流寇为己任,那做起事来就不遗余力,他的才能在这件事上展现得淋漓尽致。就举一例子,因为考虑到赵营兵士江湖习气重,已藐视法纪多年,故在制定条令上,他会依照自己在赵营的所见所闻,设身处地修改内容,在不触碰底线的原则上力求最大限度做到让军将接受。同时,为了让文盲为多的大老粗们能尽快理解军纪的内涵,他还殚精竭虑,几乎在每条军纪后都举出古代的例子作为解释。这些例子也多选取耳熟能详的人物、典故加以修改,军将们对此不会感到陌生,也有利于记忆与接纳。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赵当世自忖手下没有似诸葛亮、桓温这种集军政才能为一体的全才,他能做的,就是居中调控,将每个人放在最合适的位置。这种开始有选择地将人才分类的举动,也是他最近才慢慢开始领悟出一些行政管理原则的结果。
二百马军风驰电掣,不多时就与步军合流,赵营复回驻地。形势微妙,赵当世暂时没有动身去高迎祥那里,而是一面安营扎寨,一面分出部分人马时刻保持戒备,防止九条龙等报复暗算。
韩衮腿上的箭被取出,万幸不是药箭,伤口包扎后他感觉好了很多,不过难以骑马。赵当世对他心怀愧疚,觉得当着九条龙与张胖子拂了他的面子,过意不去。韩衮一笑置之,绝口不提方才时局多么凶险,满口直道与赵当世并肩斗了个酣畅快活。众军将本担心闯营中人对自家看不上眼,更借题发挥,却见他与赵当世似乎心意相投,内里都安定不少。
赵当世不想轻动,就差人用肩舆抬了韩衮,想将他送回闯营,就今日之事为自己说上几句公道话,孰料还没出辕门,在外警戒的郝摇旗引三骑到来。其中一个赵当世认识,是黄龙,另外两个经过介绍,一个是刘哲的心腹,另一个则是高迎祥身边的伴当。
原来赵当世与九条龙、张胖子相斗的事已然传到了高迎祥耳里,现下整齐王与九条龙、张胖子已在闯营的老本营中,黄龙三个受命,就是来传唤赵当世去见高迎祥。
黄龙面色诡异,不知是喜是忧,对赵当世道:“赵兄,闯王要你尽快赶到老本营,一来见个面,二来也为了罢斗。”
赵当世点点头,表示知道,黄龙犹豫一下,还是凑近了说话:“有一事当哥哥的不得不提醒你。我来时,闯王似乎颇为愤怒,兄弟此去分寸,自己拿捏。”说罢,在他后背上拍了两下,敛声沉默。
思虑一晚上,赵当世也想不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去见高迎祥。船到桥头自然直,他也只能对黄龙报以一个苦涩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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