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未引来盘查。他俩弯弯曲曲走了将近二里地,来到一处田垄,那兵士舒口气道:“从这里走,无论东西,当再无人阻挠。”说着又将手中的油纸伞递过去道:“大人,这伞你拿着,路上用得到。”
那黑脸汉依旧一声不吭,似乎对对方的殷勤无动于衷,不过还是接过了扇。然后微微点点头,就抛下满脸失落的那个兵士,很快消失在雨雾里。
从此地向东数十里即可到城固县地面,那黑脸汉撑着油纸伞冒雨走了一阵,因风势太大,伞柄伞面先后损坏。他摇摇头,径直将破伞丢下,将身后的斗笠戴到了头上。
顶风冒雨,又是孤身处于敌境,那黑脸汉很容易就想起了大半年前的的事。那时,也是这番光景,自己在施州卫的一家茶棚马失前蹄,给人识破被擒,然世事难料,当初擒了自己的那个敌人,现在居然与自己同营为将,成了袍泽。
那黑脸汉想到这里,忍不住感慨地笑了笑,同时暗自提醒,这一次行动,绝不可重蹈覆辙。都使宅心仁厚,能原谅自己的一次失误,绝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姑息自己的愚蠢。
他向东走了半里,雨势太大,实在有些遭不住,路上遇到个匆匆而过的老农,得知向西三里有个废弃的村庄可以避雨。便临时决意,先去那里避避,等雨小一些再动身。
健步如飞下,三里路眨眼便到,杂草丛生的残垣断壁内,果有几间土坯房尚未完全塌陷。他择了其中一间较为完好的入内,却发现里头早已坐了个人。
“呦,这位兄弟,可是从汉中来的?”里头的那人也是一副官军打扮,见了黑脸汉,忙起身问道,然而,那黑脸汉用余光瞄到哪人的手明显放到了腰间挂刀的部位。
“嗯,兄弟是哪里来的?”那黑脸汉看似粗壮,实则心细如发,他观察到对方虽也一身皂服,可形制上与自己略有不同,同时,装出大大咧咧的模样,满不在乎地自寻了个地一屁股扎了下去。
那人见他从容自若,提防心渐消,两三步走到黑脸汉身畔蹲下,道:“褒城。”
一听到这两个字,那黑脸汉的心瞬时间紧绷起来,他掩饰住自己的情绪,漫不经心道:“哦,褒城。小弟的母家就是那里。”
“哦?那可巧了。”
屋外雨若瓢泼,两人一时半会儿都走不了,闲着无事,就借由这个话头开始攀谈。只不过一个有心,一个无意。
闲扯半晌,大雨没有半点减小的迹象,二人的关系却因此拉近了不少。那黑脸汉故作姿态,慵懒地伸了伸懒腰,道:“天气这般恶劣,大哥你又摊上什么鬼差事?”
那人愤愤不平道:“可不是鬼差事,不,就鬼也不会来做这种活儿。”
那黑脸汉笑笑道:“是啊,什么差事不能等雨歇了,要这么死赶活催?”
那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憋不住心中的怨气,道:“还不是那挨千刀的流寇害的!”
“哦?褒城来了贼寇?”
那人摇着头道:“若贼寇真来的,我还倒省了这份苦差事。就因为贼寇近在咫尺,褒城县令何永禧,不,何大人心中着慌,这些日子是把城池炸开锅了。县内各个衙门一刻都没得闲,整日都在为那劳什子的‘备寇’忙得焦头烂额。这不,昨日突发奇想,又让我连夜赶来汉中求援……”
“求援?”那黑脸汉不失时机追问。
那人叹着气道:“是啊,也不知那何大人在怕什么,城内明明有三千官健护卫,守一城自保足矣,何需来汉中劳动孙、柳二位大人大驾?”
“三千人?”那黑脸汉颇有些吃惊,作为陕南第一重镇的汉中城也不到万人的驻军,小小的一个褒城居然就有三千兵马,这倒不能不注意。
“有这么多人却还想着求援,你说这何大人是不是胆小如鼠?”那人说着说着,忍不住讥笑起来,不过还是补了一句,“我看兄弟是个实在人,才将此话说出,还请兄弟不要外传。”
那黑脸汉颔首道:“这个自然,大哥放心。”
两人又聊了一阵,气氛愈加融洽,那人说着,发现屋外雨势小了不少,拍拍屁股站起来道:“兄弟,素闻汉中城孙大人营中那些丘八蛮横,我人生地不熟,若落在他们手里,保不齐要被榨出三斤油,你既在此间当差,可否引我入城,照拂照拂?等我办完了事儿,请你吃酒。日后你如来褒城,我也定当尽地主之谊。”
那黑脸汉只一瞬间的迟疑,便亦起身言道:“这个自然,我能在此遇到大哥,便是缘分,大哥吩咐,无有不应之理。”
那人闻言大喜,拉过那黑脸汉道:“兄弟仗义,令人好生感动。正如兄弟之言,相逢即是有缘,咱俩不若就此间结拜为兄弟,往后在陕南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那黑脸汉点头道:“大哥此言正合我意。”
那人喜不自禁,就指着屋内的一个破败的神龛道:“此间既无关圣,也无岳武,兄弟委屈一下,咱俩就先朝着它义结金兰,往后再挑一个时候,把酒水补上,正式结拜。”
那黑脸汉爽快极了,但道:“全如哥哥所言!”
那人十分满意,很是勤快,首先朝内跪倒,磕了三个脑袋,大声说了一番话,然后扭头道:“兄弟,该你了。朝着神龛跪下,先报姓名,然后学我前言说一遍即可……”
“可”字余音未了,眼前却先是寒光一闪,他尚未回过神,却觉天地猛然开始倒转,然后,又见一具无头尸体跪在眼前,兀自喷射着鲜血。当他想起这个熟悉的身躯似乎曾经属于自己后,黑暗已然将他完全带走。
那黑脸汉扯下那人身上的一块布,边缓缓擦拭着手上兀自带血的腰刀,边摇着头说:“老子叫庞劲明,可惜你是无福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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