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里那些士兵一样,将性命留在这里。然而她对此全然没有察觉,视线里只有那个根本看不清样子的人影,犹如暗夜里引航的明星那样吸引了灵徽所有的注意力,直到那声音在突然间消失。
灵徽从那阵怪异的声音中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正站在山崖边,她只要再向前一步就会直接跌入前头的山谷,而现今周遭出奇安静,就连风声都没有。她借着月光看见脚下山谷中的一片狼藉,那凌乱的巨石下正是为她复仇之路作为垫脚石的一众生命,纵使她心有怜悯,也抵不住在已经在内心深处被加固了的仇恨。
崖上白衣静立片刻后就转身离去,只留下山谷里一片月光清冷无情,将方才那一场喧嚣彻底冷却。
稍后灵徽与宋适言会合,宋适言将侯保幸的行踪告知,她点头却一时无言,看着神色凝重的兄长,她还是好心劝道:“这一次我们元气大伤,还是暂且休养生息吧,接下去的事由我一个人去做,等到时机成熟了,我会再来找你的。”
灵徽眉间的疲惫令宋适言格外心疼,他想要伸手像过去那样摸着灵徽的脑袋安慰她,然而抬起到一半时他又放下了,道:“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在解决了太子之后,你立刻回来,我真的不放心再让你留在清王身边。”
灵徽摇头道:“大哥,也许给我回来的机会,我都会放弃的。”
宋适言惊讶道:“为什么?”
惨淡的笑容出现在灵徽凄艳的脸上,她轻轻地摇了摇头,没有给予宋适言关于这个问题的任何回答,只是转开话题道:“一定不要再轻举妄动了,带着旧部们好好活下去。至于我……我心里有一团疑云,只怕这一生都难以将它拨开,如果我有幸能够得到答案,我再回到大哥身边吧。”
灵徽一直都是个自有主张的人,哪怕过去她一直依附着身边的亲人生活,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经历了这五年的分别之后,她的身上已经有了极大的变化,内心的混沌也在时间的流逝中渐渐清明起来。
宋适言知道无法劝动已经有了决定的灵徽,便只有放任她去,兄妹二人就此告别。他目送灵徽转身离开,那袭白衣在月下显得清瘦顾忌,双肩却比过去多了几分坚韧,他不知应该为此感到高兴还是难过,这样的成长对灵徽而言显然残忍了一些。
灵徽并不知宋适言这样的想法,她就此驾马赶回穹州,恰好看见侯保幸带着宇文宪手下唯一的生还者向穹州的方向跑去,她料想一切应该都在计划之中。但未免节外生枝,她准备先行去了侯保幸府上等待消息,然而此时她发现那一处山林上空正冒出浓烟,显然是有人纵火。
侯保幸带着那个生还者回到军营,然而那人在山谷中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说话语无伦次,一直喊着有鬼,再或是抱头躲在角落里叫着“不要杀我”,这令在场的所有人都焦急不已。可当他们去询问侯保幸时,侯保幸只说自己带人入林时觉得那山谷诡异,搜寻了不多久就发现了这仅存的生还者,他口口声声说着宇文宪疯了一样杀光了他们所有人,然后林子里就频发怪声,之后他就再也不肯多说了。
帐中因此陷入沉默,负责侦查的士兵前来报告说是密林着了火,如今火光冲天,根本不可能再进入山林中搜寻宇文宪的下落。侯保幸深知是灵徽授意毁尸灭迹,所以他直接提议将这件事上报入朝,由他执笔将今晚发生之时一一写进奏报之中。其余人以为只有侯保幸在最后进入过山中救人,由他来写这份奏报也最为合适,就都不作反对。
侯保幸眼见暂时压住了这件事,心中稍稍安定一些,回到府中见灵徽已在等候,他便将事情都交代了一遍。
灵徽听后却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侯保幸暗查灵徽神色,探问道:“那林中忽起大火,可是宋姑娘的意思?”
灵徽点头道:“靖王派我前来游说我大哥,他已经听了我的话,决定离开穹州,不与诸位副将为难。未免中朝怪罪西南守军护城保帅不利,他特意将建造在山中的据点跟宇文宪的那帮士兵一起烧了,侯副将只要在奏报中说明是天降异火,人力无法挽回,相信哪怕有人敢非议上苍旨意,司天台那些人也会找机会反驳的。”
国朝对神鬼之说一直重视,有关天机玄妙更为人所好奇,今上对此亦十分敬畏,侯保幸以为只要自己上疏时言辞足够玄妙,再将有关人员牵扯进来,也就会如灵徽说的那样,自有人为他声援,这件事也就能够掩饰过去。
侯保幸拱手朝灵徽揖道:“宋姑娘此行为王爷解除一大忧患,着实辛苦,但现今西南大军连失两名主帅,大大受挫,还请宋姑娘回去建邺之后与王爷禀明如今情况,早日为我军择一新帅,以振士气。”
灵徽此时已经明白了侯保幸的意思,却不忙着答应,岔开话题道:“虽是天有异象才致使宇文宪惨死山野,但又为何会有此等异象发生?天象玄学我过去曾有涉猎,不是世有大异,天象不至于发生突变,侯副将,你说是不是?”
侯保幸思忖片刻连连应声道:“宋姑娘所言极是,天象与世道运转紧密相关,天有异动,这世间便有异动,末将虽是武夫不动这星象奥秘,却也大概明白其中利害,必定不会掉以轻心,放任自流的。”
灵徽却盯着侯保幸问道:“侯副将是当真明白了?”
侯保幸低头想了想,立刻派人去讲穹州城内叫得出名的星象占卜师都请了过来,再回到灵徽身边时,他终于发现灵徽眼底稍许的赞色,这才略微安了心。
“穹州的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未免夜长梦多,我要即刻回建邺向靖王汇报,城内其余诸事就劳烦侯副将了。”灵徽道。
侯保幸连声答应,为灵徽准备了快马就趁夜将这位建邺的专使送回建邺。
灵徽离开穹州之后却不由伫足回望,她念着山崖上那道神秘的身影,想着那能够探入自己内心深处的乐音,再回顾了自己在穹州的所作所为,突然觉得一切都那样不真实。她望着在暗夜中耸立的穹州城墙,那隐约的轮廓沉稳静默,就如同当初弋葵的城墙那样守护着原本居住在城里的人们。然而事实却是无论城墙如何坚固,只要有人有足够的能力将其攻破,那它就只会变得不堪一击。
一声怅然叹息之后,灵徽抬头望见夜幕上高悬的孤月,想起自己跟侯保幸说的天象之说,她不禁自哂——她也曾相信九天之上居有神明,只要她诚心祝告就会得到他们的庇佑,但现实又如何?她哪怕献祭了自己最美好的年华也没能够在最后让亲人得到平安。既然再虔诚的信奉都无法得到愿望的满足,她就不会再将希望寄托在那些本就虚无缥缈的神明身上。往后她的路,都将是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她不信天,不信地,不信漫天神佛,只信自己……或者还有一个她根本不愿意去相信却又不由自主信任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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