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回想起那日白雨痕与他说的话,白雨痕说他见到了一个年纪与相貌都与那人差不多的人。唐无泽原本不愿意多想,甚至有些下意识逃避,但事实就摆在眼前,容不得他否定半分。
唐无泽深吸了一口气,故作平静地问道:“我这位师弟媳妇,姓甚名谁多大年纪?”
曲天鸣大大方方地站了出来,不卑不亢地说:“我叫曲天鸣,今年二十岁整。”
尽管这五毒弟子衣着暴露,但他的神情却纯然而澄净,恍如月光。一枚暗淡无光的银质吊坠,就悬挂在他的虫笛之上,耀眼生辉。
“好,真是太好了。”唐无泽忽然退后了一步,一贯平静如冰的脸上缓缓绽开了一个微笑,凛然又冰冷。
不对,这唐门杀手今天实在太反常了!薛西斯从未见过这般反常的唐无泽,他好像忽然从一尊冷冰冰的冰雕变成了一个有生气有情绪的活人。只是唐无泽周身却仿佛有一层无形无色的火焰的烈烈燃烧,那火焰声势浩大又无比凶猛,足以焚毁一切。
薛西斯刚想伸手拽住唐无泽,但一切已然晚了。那唐门杀手仿佛快得像一道流光一缕青烟,眨眼之间便到了曲天鸣身前。
随后而来的却是一把冰冷又锋利的匕首,那刀锋直直刺进了曲天鸣的腰腹,毫不留情毫不手软。红色而黏稠的血液顺着匕首缓缓滴落,缓慢而执着。曲天鸣怔住了,他只是定定凝望着唐无泽,那唐门杀手的一双眼睛却漆黑又深暗。
那唐门杀手却轻轻抚上了曲天鸣的脸,声音柔和又缱绻:“为什么你还活着?要是你死了该多好。”
笑话,这一切简直是个天大的笑话。唐无泽为了眼前这人双手沾满血腥一颗心也不复以前的纯白柔软,他以为是自己的懦弱无能害了曲天鸣,所以才毅然决然割舍那些不合时宜的天真与善良。他为了曲天鸣变成了一个自己全然不认识的人,可曲天鸣居然还活着,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么?他怎么还敢活着,他怎么还能活着?!
唐无泽刚开始杀人的时候,时常会梦到那些死在他手上的人满身鲜血面色怨毒,要将生生他拽入那十八层地狱之中,永世不得解脱。那梦境漆黑又可怕,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往回纠缠不清,迷雾重重永远没有出路。唐无泽清楚知道那根本不是鬼魂,而是他的心魔他的愧疚他那颗逐渐冷掉死去的心。
可唐无泽杀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做的噩梦却越来越少。也许因为他那颗心越来越冷,也许因为他罪孽深重永远不得解脱,所以麻木了迟钝了,就连刀子刺进血肉也感觉不到太多疼痛。
唐无泽觉得他仿佛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只是这尸体会喘气能行走还能杀人。在唐无泽眼中,这世界是漆黑的,阳光也是凉而暗的。都说众生沉沦万丈红尘,可唐无泽却觉得这世界真无趣啊,无论是谁都面目可憎罪孽重重,倒不如让自己一发追命箭给他们一个痛快。他偶然心头掠过的杀念,连自己都暗暗心惊无比恐惧。
在心智迷乱之时,唐无泽一直暗暗告诫自己。不行,还不行。别忘了曲天鸣为你死了,他要你好好活下去,你就要好好活下去。至少不能为了区区几个渣滓,搞得自己狼狈无比不得不叛逃出唐家堡。
曲天鸣既是他永远不愿触碰不愿提起的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却也是他心中那轮皎洁又纯白的月亮。那清淡而冷漠的月光,却映亮了他这十余年来孤寂又死沉的人生,也抚慰了他几乎狂乱的心。
所以唐无泽才不愿去想曲天鸣是否还活着,因为他已经干脆利落地抛弃剪断了之前的那段人生,又何必非要自虐般细细回想不能自拔?一切终究是无用之物,有那闲心倒不如考虑一下怎么轻松简单地杀掉一个人。
有时唐无泽也会自嘲地想,瞧啊,以前那个连一只仙鹤一头鹿都不敢杀的人,居然变成了这种冷心冷血的怪物!可做这样一个不知疼痛也没有心的怪物,倒也挺好。至少在这世间,他这种怪物总要比好人过得舒服一些。
但真是世事无常人生叵测,他一直以为早已死去的人居然还活着,而且活得完完好好不知忧愁。唐无泽之前用来抚慰自己的借口,不过是一个荒诞不经的笑话。枉费唐无泽以为自己机关算尽无所不能,实际上他只不过是老天手中随意一抛不再理会的一颗弃子。
唐无泽听到凛冽的风声蓦然袭来,那却是一支连弩射出的弩/箭。唐无泽本来可以避开,但他只是漠然挨了这一支箭,他忍着疼痛,又将那柄匕首刺得更深了一些。
“你不该活着。”唐无泽对那十分讶异的五毒弟子说,语气无比笃定,“你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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