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瑨立即回了信过去,洋洋洒洒写了四五张纸,叮咛嘱咐怎么也说不完,最后忽然反应过来,觉得自己实在有些话唠了,才赶紧收尾。
信送出去的时候忽然觉得还好有个信封封着,不然若是叫世人知道了他这么一面,恐怕会大为惊骇吧。
好在这样的一面只有白檀知道,天下人面前他还是那个生人勿近的煞神凌都王。
天气越来越炎热,建康城已经渐渐恢复如常,全因司马瑨做主叫度支曹拨了款项修缮城门,安抚民生。
这座城经历了太多的腥风血雨,百姓们似乎也顽强的很,渐渐的就脱去先前的沉重了。
因为忙于这些事情,司马瑨觉得日子过起来快多了。
入秋之前,按照推断,郗清肯定会赶回来为他治病,但这次他换了想法,特地写信去给白檀,告诉她自己已经犯过病了,郗清不用特地赶回来。
一来是因为白檀怀孕的月份越来越足,郗清在会有保障许多;二则是他自己想试一试能不能像上次那样克制住。
犯病那天恰好下了大雨,司马瑨提前按照郗清留下来的方子煎了服药喝了,而后便立在窗边静静地看着外面瓢泼的雨水。
虽然药效可以使人镇定,但还是很难受,焦躁和痛苦在心中啃噬,他手扶着窗框,身上的汗水浸湿了衣襟。
中间有许多次感到颓然无力,想要放手倒下去,但最后他都忍住了。
一直到大雨停下,雨珠滴答滴答地沿着瓦当坠在窗外,他的粗喘也渐渐停了。
他深深吐出口气,坐去案后,提笔蘸墨给白檀写信,可惜字迹有些飘忽,只好作罢。
尽管克制了下来,还是疲乏难当,尚未痊愈,他只好去床榻上躺着休息,心里却已轻松万分。
白檀说得对,他也不相信这病能折磨自己一辈子。
他以前输过许多东西,输了皇位,也差点输了性命,但现在已经没什么是他赢不了的了。
房门被轻轻敲了敲,祁峰在外面唤他:“殿下,您没事了吧?”
“没事。”司马瑨闭目养神,声音疲倦。
祁峰道:“王丞相派人来递了拜帖,说是明日过来拜访。”
司马瑨睁开眼睛,已经拖了快一个月,他们这是等不及了。
“传话过去,不用来拜访了,就说本王明日会在金殿中召集他们见面的。”
祁峰领命而去,司马瑨盯着帐顶,忽然想起先帝来。这么多年,父母的容貌都已刻意被他淡忘了,却在此时清晰了起来。
先帝对他说过,皇室是舟,世家却是海,能载舟亦能覆舟。而百姓们已经习惯这海的存在,士族的威望在百姓心中根深蒂固。所以他们能在朝廷南迁后扶持着帝王于风雨飘摇中再站起来,也能在一次又一次叛乱和战火里屹立不倒。
司马皇室一直在与世家们争斗,撕扯抢夺着皇权,但大多都被海水淹没了。先帝和司马玹亦未能幸免。
大概终有一日,海水会退潮,露出下面的礁石来,届时这些世家的光辉也就不复存在了吧。
第二日大臣们早早地到了金殿中,个个官服齐整,与早朝也无大分别。
司马瑨也没来太晚,犯病尚未痊愈,因此脸色有些苍白,但行动与常人无异。那身紫金亲王礼服衬得他肤白唇朱,反倒更抢眼几分,也没人注意到这细微的差别。
这次他先发制人,开口便道:“今日召集诸位来此,自然还是为新君之事。”
殿中空旷,回声悠悠,众人各怀心思。
王敷与谢筹对视一眼,心中早已盘算过八百回,贵妃之子乃罪人之后,听说能不能养大都是个问题,自然不在考虑之列。至于其他藩王,倒是有几个可以拥立的,但他们现在谁敢跟司马瑨争啊!
司马瑨必然要说的是自己。
果然,下一瞬司马瑨便道:“论出身,本王乃是名正言顺的正统所归,这点大家没有异议吧?”
可算说到点上来了!王敷当即抬起了下巴:“凌都王的确是正统所归,但至少也要有个帝王该有的模样,若无法让人信服,世家可不敢随意支持。”
谢太尉点头:“丞相言之有理。”
一众世家要员纷纷附和,已经迫不及待看到司马瑨服软了。
有武将忍不住出列想要辩驳,被司马瑨竖手制止。
“丞相与太尉所言极是,本王性情与作为确实不适合为帝,何况也做不到诸位要求的那些难事,所以思来想去,还是不能登基为帝,自然也就不需要诸位的支持了。”
王敷傻了眼。
殿中寂静了一刻,哗啦啦跪了一片下来,齐声大吼:“殿下三思啊!”
王焕之脸都黑了,拱手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殿下登基。”
一群人齐齐山呼:“请殿下登基!!!”
司马瑨幽幽一笑:“司马玹尚未被废,算不上国中无君,然君王有罪,无法理政,按照惯例,该有监国。所以本王自立为摄政王,代理国政。”
王焕之愣住。
王敷与谢太尉对视一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自立为摄政王?”
“不错。”
王敷差点呕血:“原来你至今不废司马玹是打了这个主意,难不成你要留他在这皇位上一辈子?”
司马瑨冷笑:“用不着,只要新君有了人选,他便没了作用了。”
“新君从何而来。”
司马瑨挑眉:“若本王有子,自然最有资格继承,若本王无子,还有皇室宗亲,丞相还担心皇位会没人坐么?”
王敷气得手都发抖了:“凌都王此举与自己为帝有何分别?!”
“有什么分别,丞相最清楚不过。”司马瑨冷冷地笑着:“丞相这些年操持国政实在辛劳,如今有本王摄政,你也可以享些清福了。今后本王与尚书台、门下省共理国事,丞相的录尚书事头衔便撤了吧。”
“……”
丞相本是荣宠之衔,唯有加封了录尚书事才能总揽朝政。如今有了摄政王,的确用不着什么丞相来揽政了。所以这个摄政王除了跟皇帝的称谓不同之外,权力甚至比皇帝还大,这就是分别!
王敷说不出话来,他现在实权比不上司马瑨,只能靠威望,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绕过帝位,世家威望根本没派上用场。原本是要借机盘剥他权力,收回世家权力,没想到反倒被打压了。
殿中的人都分外诧异,一时竟无人说话。
司马瑨举步朝殿外走去:“既无异议,那便这么定了。”
王敷目视着他走出殿门的背影,踉跄两步倒了下去,被王焕之一把扶住。
“父亲这次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他低语一句,摇了摇头。
王敷呕得更狠,两眼一翻,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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