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敢冒这个险!”
“皇上,痛肯定是要痛的,可是,长痛不如短痛!”
燕昭宇疲惫的揉着眉心,缓沉道,“朕在想想!”
次日早朝上,冯太医觐见,道自己年事已高,最近糊涂的厉害,上奏告老还乡。
燕昭宇看着奏折,点头应允。
二白听过果子说冯太医昨日给自己来把了脉,今日便告老还乡了,呆怔了一瞬,却什么都没问燕昭宇。
中秋那一晚,燕昭宇取消了宫宴,只在延寿宫设了家宴,邀请了芙洛过来。
宴席就摆在院子里,圆月雪白的一轮挂在树梢,月色皎洁清凉,和廊下红灯相映,别是一番秋夜幽景。
桂花开的正盛,满园桂花香,冲淡了些寒秋萧瑟。
三人围桌而坐,上一次几人一起喝酒,还是二白和燕昭宇刚从北楚回来的时候,三人谈笑晏晏,觥筹交错。
这一次隔了不到一个月,再次坐在一起,半晌竟无话可说。
芙洛给燕昭宇和二白倒了酒,状似轻松的道,“我最小,敬皇兄和鸾姐姐一杯!”
燕昭宇让宫人将二白的酒换成清淡的果酒。
二白也不问,只端着酒对芙洛道,“芙洛成了亲就是大人了,和阿遇要好好的,不许再乱发脾气,也不许经常回来找你皇兄告状。”
燕昭宇一怔,转头目光略深的看着二白。
芙洛目光一暗,讷讷道,“谁要嫁他了?而且,我们现在都没有心思谈成亲的事!”
慕容遇这段时间极度消沉,君烨战死沙场,他回京后不入朝,不出门,估计暂时也不会再提娶亲的事。
“不提他,我们喝酒!”芙洛强颜欢笑说了一句,仰头将杯里的酒喝了一大口,呛的满脸通红,眼泪都蹦出来,胡乱抹了一下,咧着嘴给燕昭宇和二白叙了杯,“今日过节,我们不说不开心的事,只喝酒!”
燕昭宇按住酒壶道,“等下你不是还要去太妃那里陪她抄经守夜,不要喝多了了!”
“母妃知道我今晚和你们过节,不要我过去了,所以,一定要喝个痛快!”
芙洛笑着,眼泪却不停的流出来。
君烨哥哥回不来了,她心里难过,却不能当着二白说,不能哭,只夜里藏在被窝里哭了几次,今晚喝了酒,便有些控制不住,干脆想一醉了之。
酒宴吃到一半芙洛便醉了,伏在桌子上,不断的呓语,一会含糊的喊鸾姐姐,一会又气愤的喊慕容遇的名字,一会又焦急的喊君烨哥哥。
燕昭宇道芙洛公主醉了,让宫人扶她回去休息。
二白目光发呆的看着酒杯里的酒,映着天上的月亮,那般皎洁明亮,然而轻轻一晃,便支离破碎。
她起身走到桂花树下,坐在上面的秋千上,仰头看着皎月。
燕昭宇走到她身后,轻轻推动秋千,低沉笑道,“还记得吗?这秋千是你三岁的时候,我爬树给你做的,没想到这么多年了、”
“昭宇哥哥,我要走了!”二白突然开口道。
燕昭宇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唇角的一抹浅笑还来不及收起,他手停在那里,问道,“鸾儿说什么?”
“君烨让我在上京等着他,可是这么久了,他都没有回来,我不等他了,我要走了。”二白看着地上两人的影子,秋千晃动,两人的影子不断的重合、分离,分分合合,可最终不是是月下的幻影。
“你、要去哪里?”燕昭宇颤声问道。
“上京太冷了,你知道我一向怕冷,我想回香苏去,那里冬日也很暖和。”
燕昭宇走到二白面前,单膝跪下去,双手握着她的手,仰头看着她,“鸾儿,你不要昭宇哥哥了吗?”
二白桃花眸再不见往日的清澈,似染了一层无法挥开的雾气,淡淡的看着他,
“昭宇哥哥,宋和是你的人是吗?”
宋和故意引君烨上山,只是没想到自己也会死!
燕昭宇一愣,双眸直直的看着她。
“如果是别人,我一定会杀了他!可是,是昭宇哥哥,我怎么能杀了你?”二白低低的道。
秋千一晃,桂花落了两人满身,二白抬手拂落燕昭宇肩膀上的花瓣,不悲不喜的道,“昭宇哥哥,我不恨你,可是我也不能留下了,我要走了,你自己保重!”
“不!”燕昭宇握着二白的手,手心一片寒凉,“鸾儿,不要走,君烨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我可以解散后宫,一生只娶你一人!”
“对,还有你身边的果子,我也已经将和她订亲的胡昊生调到上京,马上就要来上任,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宫里还有芙洛,这是你家,你怎么舍得离开?”
二白拿起他的手,放在已经微微凸起的小腹上,“昭宇哥哥,我已经有了君烨的孩子,我怎么做你的皇后?”
“我可以留下他!”燕昭宇惶惶摇头,抱住二白的腰身,俯身卧在她腿上,脆弱的似个孩子,“只要你不离开,什么我都答应。我可以把君烨的孩子当做自己的一样疼爱,你若不相信,我可以退位立鸾儿为女皇。”
二白若为女皇,将来她肚子里的孩子完全可能成为皇太子。
二白腿上一片湿润的冰凉,麻木的胸口微微刺痛,轻笑道,“昭宇哥哥不要说傻话了,还记得皇祖母的话吗?她要你做一个勤政爱民,英明威武的明君,先皇虽然病弱,却用尽毕生精力延续了大燕的盛世,你也不要让她失望!鸾儿相信,你会做的更好,以后无论我在哪里,都会听到百姓在夸赞他们的皇上。”
燕昭宇心中大恸,紧紧的握着二白的手,“鸾儿,我守了你十年,等着你长大,又等了十年,你才回到我身边,为什么,最终你还是不属于我?”
为什么?
二白仰头看着天上的月色,谁又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要长大?
为什么母亲和皇祖母会死?
为什么,人心会变?
……
次日城门刚开,一辆马车随着行人缓缓离开。
二白没告诉任何人,只带着果子和七娘出了上京。
来时是她三人,走的时候依旧是她们三个人。
来这一遭,将近三年,回头望去,竟然是虚空一场。
二白回头看着巍峨的城墙,目光渐渐模糊,上京也变成了模糊的镜中花水中月,越来越远。
这一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也许有一天还会回来,也许再也不会,曾经的恩怨情仇,倒戈铁马,都将埋入尘土,落满灰烬,成为岁月被淡忘的往事。
“把马车赶稳一点!”七娘喝了一声,又将一个软枕垫在二白后背上。
二白本来想让七娘留在上京,毕竟上京的潇湘馆也已经有了规模,里面都是七娘的心血,这两年她名义上是潇湘馆的掌柜,可所有的事都是七娘一个人操持。
可是听说二白要回香苏,七娘毅然决然的只拿着一个包袱便跟她回去。
果子个二白剥着贡桔,笑道,“可怜的月娘,被小姐强行留在上京,还信了小姐的三日后才启程,没想到小姐今日便走了!”
七娘看了二白一眼,她何尝不知,二白只是想静静的离开,不想被人送别。
翡翠阁的鸳鸯等人,再加上潇湘馆的那些红娘,一个道别,从早晨到晌午估计也出不了城门。
万一再把宫里的那位小公主惊动了,那更别想走了。
“走了、走了!”阿鸾站在窗子上,迎着风大叫。
七娘笑了一声,“咱这一趟也不白来,得了个鸟,虽然不怎么听话!”
阿鸾依旧站在窗子上不停的喊叫,二白抬手摸了摸它的羽毛,低笑道,“你这是跟谁道别呢?”
“兴许是咱潇湘馆后院的那个芦花大母鸡。”果子道。
阿鸾顿时回过头来,琉璃眼珠瞪着果子,然后在车厢里飞了一圈,拉了一泡鸟屎在果子头上。
果子大怒,满车厢的扑打阿鸾,七娘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掩唇乐,车里顿时闹成一团。
二白摇头失笑,打开旁边一雕花红木的小箱子,里面满满的都是书,都是她从大司马府里拿来的。
二白拿起一本,小心的翻开,看着里面男人苍劲有力的笔迹,缓缓一笑,她要留着这些书,将来,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给她的孩子听。
让他知道,这都是他父亲读过的书。
马车已经走远了,渐渐变成一个黑点消失在官道上。
太阳刚刚升起,燕昭宇站在上京的城门久久的看着,往事如云烟一般翻涌而过,被风吹散,想要抓住,最终徒劳一场。
他的鸾儿走了,真的走了。
从此冰冷的皇宫又剩下他一人,走过每一个地方,似都听到少女在身后喊他“昭宇哥哥”。
他却再不敢回头!
陪伴他后半生的,便只剩下空洞洞的皇宫和那一声声他不敢应声的低唤。
走吧,都走吧!
皇祖母曾经不只说过要他做一个明君,还说过他要忍受常人不能忍耐的孤独,皇位上的人向来都是孤家寡人。
如今,他终于懂了。
他的双手早已沾满了鲜血,灵魂早已肮脏不堪,如何配的起她?
她是他心底最后的一片净土。
所以,他放她走,带着他唯一干净的信念,逃离这冰冷的皇宫,从此天高地阔,逍遥自由。
从此,她在哪,他的心就在哪儿,不被这冷漠的皇权血路侵蚀,依旧清如少年!
“昭宇哥哥,你快点推啊,让我飞的更高一点!”
“鸾儿荡高一点,看看这宫墙外面有什么?”
“外面好热闹,好多的行人、马车,远处还有河,还有山,昭宇哥哥你也上来看看吧!”
“昭宇哥哥不能上去,否则就没有人推秋千了,鸾儿看到就好,然后讲给昭宇哥哥听!”
“好啊,我一样样说给你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