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先皇后于微时扶助丈夫建功立业,至入宫后,更兼坚忍端良、宽仁节俭,服侍文皇帝尽心尽力,对宫人广施恩泽的事迹,自是塑造出了一位母仪天下的孝慈端皇后。
不管这里头是不是真实的,一旦由皇后口中说出来,便是给李贵妃盖棺定论,再不容他人随意置喙了。
祭礼之后,冯玉儿在凤仪宫接受各位命妇的觐见,冯玉儿也在第一次见到已经成为袁子信的夫人贾元春。
冯玉儿着实细细打量了贾元春一番,不管怎么样,将人给袁家作堆,事后冯玉儿有时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了,到底是个如花姑娘,所以温声说道:“自从元春嫁入相国府,倒是好久不见你进宫,想是袁大人心疼媳妇儿,不舍得随便让你抛头露面吧?”
“娘娘玩笑了。”贾元春节立时将头垂得更低,袁子信倒是想让她来巴结冯皇后,只是贾元春厚不起这个脸皮,如今这一番境遇,可不是拜了冯皇后所赐,难道还要她贾元春感恩戴德?今日若不是袁子信有命,她根本不会过来。
“日后还得多出来走走。”冯玉儿瞧着那张便是抹了胭脂也遮盖不住苍白的脸,看得出她日子过得并不如意,说来哪个年轻姑娘嫁了个年长二、三十岁的丈夫会心里如意呢?
等众人一一上来请过安,又召见了几个夫人说了会儿话,冯玉儿就吩咐大家不必拘束后,便离开了。
何姑姑是个细心人,等人全走光了,趁着帮冯玉儿拆头上凤冠的机会,道:“娘娘注意到没有,那位袁夫人如今竟是孤僻了,您和林夫人她们说话的功夫,袁夫人就在殿里寻了个角落坐着,别人过来和她搭讪,她就应付两句,后头便无话了,即便如此,她也没提前离开,真到最后才随众人走了。”
“之前林夫人最后走的,和本宫还提起了贾元春,”冯玉儿叹了口气,“听说袁子信女儿在外头对她这位嫡母颇有微词,说贾元春自视清高,成日里春花秋月地不问庶务,对袁大人也不管不问,实在冷清得很,就跟袁府里如今供了个女菩萨一般。”
“国公府专门养来做皇妃的女孩儿,这相国夫人的位子自是不合她的意,”何姑姑嘲弄了一句,又笑道:“袁小姐的话虽要分两半儿听,不过前房还在,又是被贬妻为妻的,贾元春处境艰难也是躲不过的。”
“说来她如今也是可怜,”冯玉儿摇了摇头,又想起那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由又道:“若她当初没起什么非分之想,如今自是平平安安,说不得还能选上一位年貌相当的丈夫。”
在宫里盘桓好久,贾元春才万般不愿地回了袁府,等进到东院,有仆妇赶紧上前报,说袁大人已经过来了。
贾元春心中立时一阵作呕,在院子里站了好久,这才咬咬牙,强迫着自己跨进屋里。
“今日在宫里可与皇后娘娘多多亲近?”坐在靠背圈椅上的袁子信一边喝茶,一边漫不经心问道。
“是。”贾元春毕恭毕敬地立在袁子信跟前回话,只这答案极是模糊。
“皇后独宠已成定局,当初老夫不明智,才落得今日这般下场,”袁子信只恨自己领悟得太晚,以至于如今皇上已不太用他了,“你到底是皇后的亲表妹,以后无事便进宫走动着些,你便是不为袁府起念,也该考虑你们贾府的前途。”
贾元春默不作声,心中却在冷笑,祖母如是,袁子信亦如是,个个口中冠冕堂皇,却都是将她当作棋子摆弄,没人肯替她着想半分,如今的皇宫于她犹如龙潭虎穴,她在那里只能感受到失败者的羞辱,若不是这袁府更让她厌恶,当时在宫里,贾元春绝不肯多待一刻钟。
“你那位伯父可是又闹出事来,为了抢人手上好东西,居然勾结官府,把人的家都给抄了,”袁子信哼了一声,“这一回有人去查,他倒知道怕了,还好意思寻我出面给摆平,真把老夫当她侄女婿看了?”
“大人不必理会他,都是贾赦咎由自取。”贾元春淡淡地回了一句,是啊!何必管这帮人死活,什么贾府中兴,什么她贾元春是史老太太唯一的指望,不过是些哄人的话,她如今巴不得贾府现在都散掉,还有这袁府也一块败了,好让她得着机会,远走高飞。
“好了,该歇了!”袁子信放下茶盏,示意贾元春给他脱衣。
又是一个难熬的夜晚,贾元春缩在床角,试图离正鼾声大作的袁子信更远一些,轻抚着身上又添的新伤痕,贾元春感觉自己便是活着,也如和落入了十八层地狱,只能独个儿慢慢煎熬。
事情根本和她想的不一样,她以为袁子信知道她可能是皇上的人就不会再碰,谁知道……这袁子信在床上连禽兽都不如,像是要将他所有的愤懑和失意全发泄在贾元春身上。
因为贾元春也因此也没法怀孕,因为她不愿生他的。
也因此,袁子信除了逼着她喝下无数补药,便是极尽所能地折磨她,曾有一回,袁子信骂她是不下蛋的母鸡时,贾元春忍无可忍地回一句,是袁子信不中用,最后竟招致袁子信两口子的毒打。
***
熹微,似乎有打更声传来,接着袁子信起了床。
贾元春立时披衣起身,帮袁子信穿好朝服,洗漱一番过后,便送他出了门。
只有这时候,才是贾元春一天中最轻松的光阴,她又睡回床上,在失眠了一晚之后,沉入梦乡。
“哟,夫人,这可日上三竿了,妾身等着给您请安,都快一个时辰了。”袁子信那位老妻袁夫人走进了屋来。
贾元春由抱琴服侍着刚刚穿好衣裳,见这一位进来,只瞧了她一眼,也懒怠搭理这阴阳怪气的女人。
“听大人说,你昨儿个进宫了?”袁姨夫人也不待人招呼,直接坐到了屋里的靠背圈椅上。
“嗯。”贾元春勉强回应一声。
袁夫人不由冷笑,觉得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贾元春这水性杨花的女人,如今倒是沐猴而冠,居然敢顶着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品诰命头衔,到外头大肆招摇了。
“你这么出去,真不怕被人当笑话看?”袁夫人讥讽道。
贾元春对抱琴使了个眼色,然后站起身来,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往门外走。
“走什么走?”袁夫人大喝一声。
“赵氏,还是弄清楚自己身份为好,一个妾侍敢对主母大放厥词,你这是还想犯七出之条?”贾元春猛地回过头道:“听着,我不理会你,不代表便能任人欺负。”
袁夫人本就怨恨,如今自己成了妾,被贾元春压过一头已是忍无可忍,更兼一品诰命的风光也被人抢了,一想到昨日命妇进宫,原本总是站在头排的自己,如今只能窝在府中无人理会,这口气越烧越旺,不发出来可不得憋屈死!
“啪!”,一记耳光打在了贾元春的脸上。
“你做什么?”抱琴猛地冲到袁夫人跟前,喝道:“以下犯上,殴打主母,你未免胆子太大了些!”
“滚到一边去!”袁夫人也不再端什么贵妇人的架子,推开抱琴,便上去扯住贾元春扭打。
院子里站着的仆妇们听到动静,一时都有些懵,等进屋瞧见贾元春被拽倒在地,生生捱了袁夫人好几下,却都不知该怎么办,这袁府里头复杂得很,胡乱插手帮错了人,遭殃的可是自己。
一个时辰后,贾府王氏的院子,传出两个女人凄凉的嚎哭声。
王氏瞧过贾元春脸上还有身上各处的伤痕后,捶胸顿足地道:“我的儿,如何你这般命苦,竟沦落到被人随意欺凌的境地,你可是我亲手养大的掌珠啊!”
贾元春此时也控制不住了,哭着哀求道:“太太,但凡您心里有女儿,就请行行好救我一命,这袁子信和那女人都不是善的,竟是活生生想将女儿给逼死。”
“儿啊……你要为娘如何帮你?”王氏擦了泪道。
贾元春一时也愣了一下,她这婚是皇上赐的,绝无和离或休弃之说,如此想来,除非袁子信死,或是她贾元春死,这段孽缘才能得了断,“我得离开袁府,要不就活不长了!”
“说什么混账话!”史老太太这时从外头走了进来,“你是想害了咱们贾府上下不成!”
屋里母女俩皆吓得站起身来。
望着贾元春额头青紫,还有微肿的唇角,史老太太叹了一声,“老身知道元春在那头不易,只是……”
“老太太,孙女儿自小儿只听您的差遣,今日就求您这一件事,只要能出袁府,便是做姑子、女道士,孙女儿都是肯的。”贾元春猛地跪到史老太太跟前。
史老太太冷哼一声,直接断了贾元春的念头,“既已成袁家妇,何来离府一说,你不能光想着自个儿,我们贾府丢不起这脸!”
“老太太,您见多识广,给这孩子指一条明路吧,”王氏也跪在地上求道:“媳妇就生了这么一个女儿,如何能眼睁睁地瞧着她被人搓磨死。”
“指明路?”史老太太反问一句,“都到今日地步了,你们一个个还想往哪儿走,女人活着都是煎熬,等熬出头便到了明路,不要再废话了,这就送元春回去!”
“老太太,求您了!”贾元春大惊,干脆抱住史老太太的腿不肯放。
“你大伯父之前到我跟前请罪,说是在外头又惹出来祸,他已去信请袁子信帮忙,元春回去也要求个情,”史老太太瞪了那母女俩一眼,“想瞧着贾府连家都没了,便由着你们瞎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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