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周历打来的电话,跟她讲了讲现在的进展。那个被亲生爷爷奶奶绑着在许多人的默许和纵容之下受了那么多苦的小男孩,如今被政府送往了福利院,配有心理医生和心理治疗师。
“但是实话说,”周历在那头语气里似乎也压抑着太多不甘和慨叹:“两个人已经老成那样了,现在的法律又倾向弱着,法律规定着视情节和加害人自身情况也会酌情给予考量。不管怎么判,给人的感觉都是觉得轻的,实在太轻了啊。不及九牛之一毛。”
陆心在电话这头看着窗外。天色逐渐入暮,黄昏袭来,唯一白的刺眼的光此刻也变成暗黄,跳动着,逐渐要隐没在高楼之下。她转头看着趴在桌上,还在偶尔含糊地嘟囔着什么的刘怡,心里比周历要平静得多。
作为前辈,她宽慰周历:“道德和法律的界限本来就不一样。法律已经是最后一道防线了,它是为维护大多数人的利益而生,不可能照着我们的期望值走。话又说回来,只要法律还肯判,惩处恶人,那这个社会就还不算太糟糕。”
陆心脑海里浮现出门刚打开时那个男孩小兽一般惊恐又狂怒的表情,心底里仿佛有块砖塌下,狠狠砸到底。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如果想让他回归社会和人类生活,可能性几乎为零。他所受的摧残几乎让他精神系统彻底紊乱,从小生活得担惊受怕和过度紧张,让他永远处于戒备状态,这样,无异于要从零开始驯化一头野兽。唯一他畏惧着依赖着的“主人”,他的亲生爷爷奶奶,犯案情节严重,舆论压力又大,应该会重判。政府也不可能再交由他们来看护的。
想要让他被领养就几乎更是不可能。没有家庭愿意领养这样一个身有残疾、几乎无法沟通无法处出感情的孩子,他们也负担不起。
这样的救助永远来的太迟。
陆心想起初做记者那些年,年轻人们全心相信并且强力鼓吹着的那句“正义会迟到,但永远不会缺席”,但这正义,很多时候来的未眠太晚了。
太晚了啊。
周历又在那头长叹了一声,声音有些挫败和难以抒发的愤恨:“更可气的,还是那个村子里那么多人,居然这么多年纵容、包庇甚至是唆使着这么一件泯灭人性的事情。这都算是群体性犯罪了吧?我们国家的法律竟然对这个束手无策。”
陆心在这边听着,心底里竟然有点想笑,万分嘲讽的那种。她的声音逐渐放轻了下来,有些疲惫地仰着脑袋看天花板:“不然怎么办?把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抓起来拘留判刑吗?第一,量刑做不到;第二,没有证据。法不责众啊,小周。这大概是最让人无可奈何的事了。”
——
陆心打完电话,过来扶着彻底阮成一滩东倒西歪的刘怡,帮她把围巾外套穿戴整齐,招呼服务员结了账,又不好意思地叫服务员帮着她扶了刘怡下了电梯,然后打车,报了刘怡的住处。
两个人都喝了酒,她今天的状态实在不适合驾车。陆心想着,掏出刘怡的手机,给她加了一条明天来这里取车的定时提醒日程。
设定完了之后,陆心刚准备顺着把她的手机滑回包里,那头手机却忽然亮了起来,紧跟着,王菲的那首《红豆》随之响起。
23号。
陆心看着上面显示的名字,紧紧蹙起了眉。
她知道的。大学时候,刘怡每次接到这个标号为23号的电话的时候,不是傻乐一天,就是闷着哭一宿。
深吸了一口气,陆心接通电话放到耳边,没有说话。
“小怡,”那头传来一个有些含糊,听着醉醺醺的男声,带着几分耍赖的意味,“你现在……过来一下,我……钱包被人偷了……”
陆心听着,火气腾地就起来了。
她忍了几秒,终于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他:“你在哪儿?”
那头的蒋绍似乎已经醉到听不出声音差别了,他打了个酒嗝,接着说:“迷情,酒吧……南山南路这……”
没等他说完,陆心猛地挂了电话。
——
安顿好刘怡,陆心几乎是立刻下楼,搭车来蒋绍说的酒吧。
里面的音响震耳欲聋,急速闪动的灯光几乎要把她晃瞎。
好一副纸醉金迷,声色犬马。
陆心一面往里走着,一面努力提醒自己先冷静,要冷静。
穿着整洁高档的酒保微笑着过来同她打招呼,努力向她搭讪着,推销着。陆心没由来的烦躁,她对这种地方向来没什么好感。
陆心摆手,让她先等一下,她找人。
她一面漠然地往里走,眼睛四下巡逻着,没有看到蒋绍的身影。
周围不断有人跟她搭讪,陆心全都置之不理。
这个酒吧的深处就是一些看起来十分高档的包间了。一直绵延到看不到走廊尽头。
陆心皱了皱眉,身后的躁动声还在继续,她思考一下,眼神转着看着,眉头越蹙越深。
身侧一个酒气格外浓重的人撞了她一下,陆心被撞得闷疼,条件反射地往靠墙方向躲了一下,然后回头望去。
这一望不要紧,陆心整个人一震,瞪着眼睛,死死地看着这个明显醉了,神志有些模糊的男人。
男人身上的名贵西装褶皱着,领带也被扯得很凌乱。他好容易站定了,低头,眼神涣散地看了一眼陆心。然后烦躁地拧了拧眉头,跌跌撞撞地往走廊深处的房间走去。
陆心好半天才回过神来,鬼使神差地,她蹑手蹑脚着,抬脚就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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