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儿子气跑,便亲去坤宁宫小厨房整治了几道儿子爱吃的菜,备下席面,就母子俩人,没什么规矩,只留肖宝臻和彩笺在旁布菜伺候,说说笑笑吃了一顿午饭。
饭后,宫人就奉上冷水里湃过的鲜果,郑唯悯看着母亲鬓角又添一缕银发,微微心酸,遂亲手剥了几个荔枝放在水精碗里,推到穆皇后面前,“今年新贡进来的荔枝,岭南六百里加急送到京里,路上一直拿冰块镇着,母后尝尝。”
穆皇后拈一枚晶莹洁白的果肉放进嘴里,入口滑嫩甘甜,如蜜似醴,看看儿子还在剥,便道:“你自己也吃,莫只顾着我。”就有宫人上前接过果盘,一个个地给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母子剥荔枝。
吃一回果子,母子两人间气氛越发融洽,穆皇后就笑吟吟问,“那道江珧柱冬瓜炖排骨你向来最爱的,怎的方才没用几口?”
应该说,这顿饭太子什么菜都没吃多少,统共就吃了一小碗饭便搁了筷子,远非他平日饭量。
郑唯悯微笑,“担心母后身子,哪里有心思吃饭。”
穆皇后嗔他一眼,半开玩笑,“担心什么,我早几日便好了,若没你气我,好得还能更快些。”
郑唯悯笑容略淡,不说话了。
穆皇后垂下眼皮,沉吟一刻,摆手叫宫人都退出去,叹道:“悯哥儿,你是不是还气着三月里那档子事儿呢?”
郑唯悯默然半晌,抬头看向母亲,一叹,“燕云王忠肝义胆,功在社稷,母后不该如此疑她。”
穆皇后听见“忠肝义胆”这个词,额角青筋就忍不住一跳,却到底没露出声色来,只道:“鸿胪寺卿付庭礼是燕云王舅父,王徽同那付氏乃是中表之亲,两人平日里好得跟亲姐妹似的,这些年来,庆熹宫同中宫是什么情形,你也不是不知道。”
她自觉这件事一点出来,太子怎么也能明白个七八分了,却不料郑唯悯眉头狠狠一皱,心下反更觉母亲糊涂,燕云王虽是女子,却更是一地藩王、朝廷命官,于国于朝都是有大功劳的,更不用提“燕云王”这三个字所代表的庞大政治利益和复杂关系,这样的一个人,别说是他,便是父皇也要小心对待,可母后竟就能因着后宫争风吃醋这些琐事,就把对燕云一系的敌意放在了明面上!
不过他今日前来,到底还是打着同母后好好分说明白的主意的,故而也按住火气,平静道:“皇贵妃膝下只有荥阳皇妹一人,并无皇子。”
穆皇后当时就想脱口而出“姓王的是想自己当皇帝”,可她也知道这种话决不能随便说出口来,不然一旦传出风声去,儿子再和她闹别扭倒是小事,万一教燕云王知道了,凭那女人的无耻做派,那是绝对会倒打一耙反咬中宫污蔑功臣呐。
郑唯悯见母亲脸色难看,沉吟不语,忽地又想起一事,只道是猜中了母亲心思,又劝慰道:“母后可是在担心四弟?母后多虑了,那宜嫔当年出了永巷,虽说是抱着四弟去了庆熹宫,可也不过是因为当时正是皇贵妃主事罢了。母后当时不便见人,她一个宫人,可懂得什么?不过是见四弟发病,一时情急而已,当年情形,也只有皇贵妃才能救下四弟的命来。眼下四弟养在德妃的永和宫里,宜嫔亲自抚养,连德妃的面都少见,更别提皇贵妃了。四弟是断不可能被皇贵妃拉拢过去的,母后放心便是。何况儿子是您亲生,既是嫡子,又是长子,这储位也坐了二十多年了,虽称不上天下归心,在朝在野到底也还有些势力,母后又何必夙夜不安,一天到晚担心儿子这储位不稳呢?”
还有句话太子没好意思往外说,想当年母后您犯了那么大的事儿,父皇一怒之下把您关了六年,都没舍得废了您的后位,不也全都是看在儿子这当朝储君的情分上吗?小时候是子以母贵,可儿子长大了,这就是母以子贵了,别看您是中宫皇后,可若论到在父皇跟前的体面,只怕您也及不上我这做儿子的呐……所以母后您趁早把心放回肚子里,就算您这皇后被废,您儿子这储位也不会被废的。
他自觉这番话分析得切中肯綮鞭辟入里,却不知他老娘又快被他气到昏厥了,穆皇后听着儿子越发说不到点子上,还一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样子,只气得心口疼,费了好大力气才控制住面部表情,想一想,到底还是得给这傻儿子下剂猛药,遂起身,亲自走到殿门旁朝外瞅瞅,眼见确是无人偷听,这才走回去坐下,肃了脸色,沉声道:“我担心的又何尝是你那几个不成器的弟弟?我担心的,是那燕云王本人!”
此言一出,郑唯悯立时就愣住了。
他既觉惊奇又觉荒谬,有点错愕,有点生气,还有点想笑,甚至有冲动去摸摸母后额头是不是又发烧了,脑海中一时浮现出千百种反驳母亲的有力言辞,然而涌到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话。
“她、她是个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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