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是什么样的。”
穆皇后长叹一声,几乎是慈爱地看了儿子一眼,“说什么傻话呢,朝廷往燕云派钦差也不止一回了,那领头的张瑾虽说是王徽的人,可那钦差队伍,上上下下好几百号人,焉能没有咱们的耳目?”
这些耳目每次回来都没啥可说的,就证明人家燕云王表面功夫做得很好啊,完全让人看不出破绽来啊!
郑唯悯还有点不明白,懵懵懂懂盯着母亲看。
穆皇后只觉头发又白了好几茬,只得耐着性子给儿子解释,“这些年,陆陆续续总有人密报上来,我想着,无风不起浪,若那王徽自个儿是个清白的,又如何能有‘八十万’这样精确的数字传出来?底下的耳目大都是不入流的东西,小官小吏的也倒罢了,更多还是百工商贾那起子人,也是各有家小要养活的,平日不过听命行事,与燕云王自不可能有什么仇怨,那是查到什么就老老实实往上报什么,不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去胡乱编排。就算个别有几个看燕云王不顺眼,可这几年,几乎所有线报都曾报过这么个数,可见燕云驻军确有不实之处。然而即便如此,又能如何?线报终不能算作证据,就算你也派心腹去了北边,哪怕是一个一个人头地挨个数出来八十万军士,可若那燕云王一声令下,让其中六十万人脱了铠甲,说他们从没当过兵,打生下来就是种地的,你又能怎么着?说到底,不过是苦于没有纸面上的证据罢了。”
燕云王坐拥八十万大军,北地半壁江山几乎都在她手里,没有纸面上的证据,就不能名正言顺治她的罪,故而穆皇后才会兵行险着,打量着燕云王回京这段时日身边没有大军护卫,索性就嫁祸个大罪,不论如何,先把燕云王这个魁首制住,待人下了大狱,北地自然群龙无首,到时事情也就好办许多了,不论是兵权还是切实证据,都能顺顺利利拿下。
只可惜,这样噼里啪啦响的如意算盘,还是被燕云王加上她的好儿子一块打个粉碎。
每每想至此,穆皇后都憋了一口老血想吐出来。
郑唯悯听得心旌动摇,冷汗涔涔,不由自主道:“全国兵士都有军籍,在兵部和户部也都有备案,燕云驻军在籍的只有二十万,若她真个另豢了六十万私兵,则她手里必有一部私籍,用来记录辖地内兵员情况。”
穆皇后见儿子渐渐上道,心下欣慰,点头道:“不错,这户籍军籍什么的我不懂,只是想来,她手里必有私账的,她又不是神仙脑子,凡有私账,必得落到纸面上才对。”
言毕复又一叹,“只可惜……这私账,却是万难落到咱们手里的。”
郑唯悯紧紧抿着嘴唇,默然不语。他心中对王徽印象极佳,自然一千个一万个不愿相信这些事情,可母亲这样苦口婆心,一桩桩一件件掰开来揉碎了,说得都是有头有尾,尤其那句话,最是令他打从心底里发寒。
若她真的清白,又如何会有“八十万”这样精确的数字报上来?
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是几乎所有的线报都这样说。
郑唯悯只觉呼吸急促,有点头晕。
大楚国祚三百年,到得近几代帝王,吏治越发腐朽,再加上朝廷重文轻武,文官一个个大权在握,富得流油,戍边武将没啥油水可捞,也就只有每年报预算的时候,在人数上添添减减一些,以期多拿些饷银补亏空,这就是所谓“吃空饷”。
若王徽是报的多,实际少,那也不过就是吃个空饷罢了,全大楚的武将都在吃,不缺她一个,做得隐秘些,就算身上那层英雄光环剥落下去,郑唯悯却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难以接受。
又或者,退一万步讲,王徽的确是报的少,实际多,但也只多个三五万,了不起多出去十万呢,报二十万,实际驻军三十万,那也算不得什么大过,郑唯悯同样也不会太在意。
但……如今却是,多出来整整六十万。
八十万大军,拱卫京畿的禁卫军加起来,也还不到这个数啊!
整整六十万不上报,那么这六十万将士,全都要靠王徽一个人来养,可她又哪儿来这许多银子?自然就得靠北地的农商生意和矿产出息了。
看来,那什么挖私矿、铸私兵的消息,恐怕也不会是空穴来风。
郑唯悯脸色发白,却仍是不愿相信,只低声道:“到底……到底都只是传闻,没有切实证据……”
穆皇后心下老大不耐烦,却到底不能跟亲儿子翻脸,沉吟片刻,思及前些时候同梁璞所谈对策,叹道:“悯哥儿,你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为娘的话你听不进去,我也不怪你。只燕云事关家国大计,你可万不能轻忽,一着不慎,许就能酿成大错啊。”
郑唯悯声音有点发闷,“儿子省得。”
穆皇后就拉过他手放在掌心里握着,语重心长道:“燕云王毕竟是功臣,休说你心中敬佩她,便算是我,又何尝愿意相信那些事情呢。只眼下倒有一计,可令你试她一试,是好是歹,是忠是奸,燕云王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只消你做了此事,一试便知。”
郑唯悯抬眼,面上又浮现戒备,“……母后何意?”
穆皇后抿嘴一笑,“你放心便是,此事不违道义,不违律法,若燕云王当真有所不轨,自然能试出来,到时再行定罪,也为时不晚;可若她的确是个好的,此事于她却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损伤,反还有好处呢。”
郑唯悯一愣,心绪杂乱不定,一时痛恨这等猜忌功臣的行径,只觉自己同朝中那起子嫉贤妒能的小人也没什么两样;一时又觉试试也无妨,反正母后都说了,若燕云王当真是忠臣,此事对她就有利无害,自己是储君,燕云王按说也该是自己的臣子,为上者,用计试一试自己看重的下属,可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天人交战一阵,太子闭了闭眼,像是下定决心,低声道:“母后请说。”
穆皇后笑意加深,凑过去在儿子耳边如此这般交代了一番。
一席话说完,郑唯悯神色怔忡,出一会儿神,抬头看一眼穆皇后,却见母亲神色一丝未变,仍是那样微笑着注视自己,目光里含了浓浓的慈爱。
郑唯悯抿一抿嘴,垂下眼帘,忽然问道:“儿子还有件事,望母后据实以告。”
“你说。”
他就抬起眼看着母亲的眼睛,“三月份劫狱一案,梁太师可曾参与其中?”
穆皇后默然,缓缓摇头,“并没有。”而后轻轻一叹,微露伤感,“那件事,都是本宫一个人的主意……是我糊涂了。”
梁璞历经两朝,官拜从一品中书仆射、太子詹事,加封太子太师,纵观满朝文武,他是唯一一个全副心思都用在太子身上的,不论是眼下保皇,还是日后太子登基亲政,梁璞都会是太子最有力的臂膀。
又怎可让悯哥儿和太师之间生隙?
自己毕竟是亲娘,有这层血脉关系在,再加上几十年母子之情,便算做了什么事惹得儿子不满,时日久了,芥蒂终究也能解开,情分是伤不了的,所谓血浓于水,就是这么个意思。
可太师和悯哥儿之间的君臣情分,却是不得不小心维护的。
穆皇后这样想着,神色越发平静,她深深地看着儿子,忽然觉着,这颗为娘的心,只怕到死都放不下。
郑唯悯沉默良久,心念百转千回,到底还是重重一叹,“儿子信得过母后,如此……便试她一试,也好。”
穆皇后点了点头。
郑唯悯站起身行个礼,“儿子告退,这便回东宫议事去。”
穆皇后笑言,“去罢。”
看着儿子退出殿门,背影匆匆,消失在影壁后头,她低下头,一口气轻叹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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