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随叹道:“流言蜚语这么多,只怕,还要等些日子才能接容安来了。”
鄂尔泰问道:“适才宴席如何?”
“只有一个玉石商人献了一块墨翠。看来这云南境内,实在没有多少墨翠矿石。”
“据那道弹劾杨大人的折子称:成百辆车将墨翠矿运出贡山。这么多的矿石根本无法藏在督府,也不可能短时间内琢磨成玉。杨大人若真有私匿之心,一定会事先找好卖家,那些商家不会知道墨翠来历,若逢人高价收购,必定供给不及,怎会任我再三试探,仍囤货不出呢?”
张允随道:“看来,这弹劾的折子,难免不尽不实。”
鄂尔泰道:“只怕是,薏苡明珠之谤。”
张允随心道不错,正要说话。适才那小婢轻细的声音从窗外传进来:“官人当心……”
接着便是俊卿官斥责:“不早说,诚心害我是不是!”
想是他不小心绊到哪里,闪了腰脚。
小婢委屈的:“奴婢怎敢……”
话没说完,就是一计清脆的‘啪——’。
俊卿官再妖媚,实是男身,一个耳光甩出去只怕那小姑娘吃不消。
张允随在里间直摇头。
俊卿官的声音又尖几分,显是还未消气:“你不敢?!你胆子大着呢!这衣服怎么熏的?一股子怪味儿!头发怎么梳的?乌七八糟!难怪大人看不上眼……”
张允随忍无可忍:“不成体统。”吩咐差役,“让他们速速离去。”
鄂尔泰道:“算了。至于贡山……”
俊卿官的声音高过屋内:“我明白,你是诚心让我出丑,你好出头是不是?好,回去我便禀明了大姨,明天就让你挑帘子接客,新鲜,咱们堂子里还头回有姐儿呢,真是逞了你的脸!”
那小婢本是啜泣,一下子哭喊出来:“官人开恩,阿秀不卖身的!”
鄂尔泰抬起头。
差役立即过来:“大人,属下去赶他们走。”
“不,你叫她……那个小姑娘进来。”
不一会儿那小婢便站在堂下,仍是头也不敢抬,抽抽涕涕的。
鄂尔泰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阿秀。”
“你也在龙兴堂?”
想是听他言语温和,小婢鼓起勇气扑通跪倒:“求大人做主,奴婢不卖身的!”说罢磕头如捣蒜。
鄂尔泰对差役说:“你出去知会那位俊卿官说一声,龙兴堂岂可逼良为娼?这小姑娘既不愿意,我便做主为她赎身。”
差役领命而去。
鄂尔泰道:“起来吧。”
小婢方第一次抬起脸来,一张干干净净的泪脸:“奴婢谢大人大恩大德。”又重重叩下头去。
鄂尔泰尽量不吓着她,缓缓问道:“你说,你叫阿秀?”
“是。”
“是‘采三秀于山间’的秀?”
小婢一脸茫然。
鄂尔泰自己笑了,怎么跟个小姑娘掉起书袋子来,便唤她近前,拿笔在书页上写了个‘秀’字:“是这个么?”
“奴婢不认字的。只听他们说,绣花……什么的。”然后小心观察着他的神色,惯看眼色的人,从他脸上看到了些许失望,便不敢再言。
鄂尔泰将写了字的书慢慢放下,道:“姑娘,我已替你赎身,再与你一些盘缠,快回家去吧。”
阿绣一呆:“奴婢早就无家可回。”
鄂尔泰有些为难。
阿绣道:“奴婢无以为报,大人若是不弃,愿意当牛做马服侍大人。”
“我不要人服侍。”
张允随这两日正张罗着找仆役婢女,忙道:“你不要,容安却要,不如暂且安排她跟厨娘住下。”
严峻心中高兴,吩咐人去祭拜凰栖桐,自己快马回茶山,赶了几天的路,风尘仆仆下马来,一进正堂立即被众人围在中间,七嘴八舌:
“喜欢男人的新巡抚到底什么样?”
“俊卿官可合他意?”
“指不定人家本身是个兔儿爷,不喜欢娘娘腔,喜欢彪形大汉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高天海压住众人:“到底怎么样?”
严峻一言以蔽之:“没见着!”
“咳——”
高天海又问:“可说了什么没有?”
严峻道:“那位赴宴的张大人转达了鄂大人的话,倒是挺中听的。”
“快说快说啊。”
五镯夫人正从内向正堂而来,穿过走廊,听到堂前严峻的声音:
“‘云南有六诏山川,四时花卉,百越民俗,万象风景。进可建功立业,夫荣妻显,退可栖山饮谷,夫负妻戴。我唯愿止戈兴仁,让各族百姓各适其志,各得其所。’”
五镯夫人脚步放慢,完全停了下来。
身边的庄丁问道:“夫人……”
她听不到。她听到的,只是严峻的话,反反复复,模模糊糊……重又清晰起来,那是一个女音,年轻,娇俏:
“云南哪有世人传得那样荒蛮?云南有六诏山川,四时花卉,百越民俗,万象风景……”
她只说过一次,只有一次,可他竟可以记得一字不差,就像她也清清楚楚记得他的话:
“我有生之日,一定让云南大治,让各族百姓各适其志,各得其所。进可建功立业,夫荣妻显,退可栖山饮谷,夫负妻戴。”
……
“夫人——”庄丁再次提醒她。
五镯夫人一抬头,看到了窗外的月亮。今夜月圆。月圆之夜,总让人心浮气躁,她说:“太晚了,告诉他们,明日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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