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通晓武艺由武举选拔而出的,并不占多数。能做侍卫的其实并不在会不会功夫,而是出身,以往纵不是宗室亲贵,也只从上三旗中选,这一次,竟然为下五旗开了先例。
鄂尔泰于十岁之时,机缘巧合,得拜一代宗师为师,鄂硕对此深以为荣,可是宗师喜欢游山揽胜,居无定所,鄂尔泰也就只得随侍在侧,常年不在京中家里。这本是一件好事,可就耽误了考期了,鄂硕心里烦闷不已,以自己儿子的才学,二十岁才参加乡试实在已是太迟。没有想到世事难料,竟蒙天恩,后来居上,中举之后即入仕,还能随侍御前。
可谓老怀安慰!
那一天鄂硕大宴亲朋,甚至打开了珍藏多年的同盛金烧酒。老先生喝得酩酊,一改往日之谨慎:
“老夫一世碌碌,诸位可知,最大的成就,是哪一桩?”
“难道是这太宗皇帝亲赏于大人祖上的同盛金?果然雄浑醇烈,大有开国之风!”
“不是。”
“难道是陆子冈雕的那块田黄印石?”
“不是。”
“再不然,就是《颜勤礼碑》的唐拓本?”
“不是!都不是!老夫这一世最大的成就,就是我这大儿子!”
那样张扬那样得意,那是鄂尔泰从来没见过的父亲,年轻的他饮下一杯,酒气上涌,眼睛有些热了。
以后的那些年,那些消沉的日子里,每当想起那一天,想起父亲,他感到自己是何其的不孝。
如今,再明显不过,皇上只是借这一个职位,让鄂尔泰得以名正言顺的赶赴云南。更何况这次的正考官,翰林院侍读学士张允随,是容安的授业之师,与鄂尔泰多年深交,这就更可以便宜行事。皇上的这一番安排,筹划不可谓不周详,用心不可谓不良苦。
“云南……”鄂夫人的声音有些颤。
鄂夫人一眼已残,常年只用另一只眼,过于劳损,如今昏弱的目力,只能看见三丈之内,云南,云岭之南,太远太远了。
记忆却在眼前,很近很近。那里,曾是她朝朝暮暮深切的期盼,也是她日日夜夜彻骨的伤心。
“容安,也去么?”
鄂尔泰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我跟随张夫子主持乡试,试毕即回,带容安去做什么?”
鄂夫人的神情安然一些:“安儿在,你就会回来。”
太史公有云‘楚之先岂有天禄哉?’,说的就是西南百夷,他们的祖先早在周朝便受封,直到周朝衰落,仍维系着封地,后来秦灭诸侯,唯独遗下了楚苗的后裔滇王,再后来汉朝时又一次征缴西南,灭掉了很多小国,而位于云南的滇国再一次劫后余生。这本说的是汉以前的事,不想一语成箴,在历经了后世朝朝代代中原皇权以‘用夏变夷’为名目对西南边族的穷迫痛剿,这诸夷杂聚的滇黔山河仍是绵绵不绝,滔滔不止。乃至康雍盛世,经过肃清三藩后的暂短几十年太平,大有暗潮汹涌,烽烟再起之势。如果说‘非我族类’是一道无可奈何的鸿沟,那么添油炽薪的,却是一把处心积虑的推手。
时任云贵总督杨名时,乃天下九大封疆之一,本已是位极人臣,但终究逊了一筹。当世时,青海叛乱乍起,正是抚远大将军年羹尧叱咤风云之际,川陕云贵的督抚提镇,无不要听命麾下,任由差遣。这叫志骄气盈的杨名时如何能平!青海一役令他深深彻悟,那就是,时势造英雄。是以西北战事未毕,他便贪功起衅,必也要在这西南边陲,掀出些风浪来。
“不成话,你四十不到正当盛年,怎能与我这老朽相提并论?”
“夫子是老当益壮。”
“形神衰怠,不比从前,不比从前了。”
“那还老远赶到这里?是不是,今日大有所获,迫不及待一吐为快了?”
“可谓是大开眼界。”张允随又道,“你那边怎么样了?”
“十年如一日,霍帮主是个念旧的人。”
“那就好。马帮,是茶马贸易中的枢纽。跟马帮帮主有交情,有益无害。”
一路上,张允随先将所见所闻大致叙述,然后问道:“关于这云南的草木山庄,贵州的苗家九寨,你有什么看法?”
鄂尔泰道:“我所知道的,比夫子还更多一些。”
“哦?”
鄂尔泰便将霍金鹏所讲的也转述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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