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铁捶,说不出话来。
薛居正等人面面相觑。
薛居正实在看不下去,问道:“那铁将军以为,要怎么用兵?”
铁捶稍一思量,便道:“只需禁军数万精骑,从陇右开杀,把陇右的吐蕃、党项全部赶走;然后杀到西凉甘州,驱逐蛮夷,收回整个河西,稍带手再杀到辽国去,听说那辽国的箫太后可是个大美人,哈哈。”
众人听罢一声不吭,呼延赞不瞪眼了,在那里翻白眼。
薛居正冷冷道:“铁将军说得好轻巧,从汴京到河西瓜州两千多里路,禁军几万骑西征要花多少钱粮?潘美、曹彬去建西南大营又要多少钱?这些便不说了,几万骑就能打下河西吗?还没过黄河,攻打党项人;夏州党项便坐不住了。铁将军得先拿出个攻西夏的方略来。”
铁捶皱眉道:“西夏不是打过一回了吗?那小儿还在汴京关着哩,他爹还敢蹦塔?”
薛居正道:“枢密院里关于大唐周边的割据势力卷宗铁将军一定没看。”
铁捶当即哑了,白了薛居正一眼,随即道:“姓薛的,欺负俺不识字,没看能咋的,切!”说完便转过头,不再说话。
陆飞发现,铁捶看不起文官。
就在这时,潘美说道:“若要西征,耗费时日、靡费巨大。朝廷首要是对付幽云辽军,不能轻易陷入西面泥潭。臣附议卢侍郎的主张,应以安抚为主。”
曹彬也是个主战派,言辞主张常以武力致胜论,连他都这么说。让陆飞更加断定,西部烂摊子,不是能轻而易举解决的。
卢广孝看了一眼铁捶,抱拳道:“西域之地,有牧场、大片耕地,北面还产盐、铁、铜,粮秣物产充足,且西域人好勇斗狠,几乎全民皆兵,兵强马壮。若要开战,恐怕并不轻巧。”
这时潘美说道:“这两日臣有些想法……”
陆飞道:“但说无妨。”
潘美站了起来,回顾左右道:“照皇上和朝廷诸公之意,朝廷目前意在稳固西面、并从西北扩充战马,尚未有攻略西北的打算。故战端不能轻开。
臣观夏州党项,便是正值中原战乱之时,数十年前也一直对中原俯首称臣;可见夏州拓跋氏对中原大国仍有敬畏之心。是故,朝廷若不逼迫拓跋氏,党项也不会轻易冒险与我朝再次为敌。而吐蕃诸部与河西回鹘,此时一盘散沙,各自为政;暂无威胁大唐的实力,又相距甚远。远交近攻之道,朝廷宜先联盟结交。”
潘美向上位一拜:“皇上可择大臣一员,率一支人马西巡。
行程之一,召河西党项人商议,商量大唐藩镇与党项诸部相互劫掠之事,缓和关系。也可邀请拓跋氏参与和谈……这些年边疆冲突不断,若置之不理,难免有激化生乱的隐患。
行程之二,召西北诸部共盟,开互市,以贸易换马。”
众人听罢并不是很高兴,但无人反对,因为当今的没藏皇后就是党项人,按理党项人是没有再次反叛的可能性的,只是某一的缺点就是现在主政党项的不是没藏氏的人,而是在党项人中千年为王的拓跋氏。
想当年,汉朝与匈奴和亲、唐朝与吐蕃和亲,都是为了缓和关系,或因敌人太强大灭不掉,或是应付不过来。妥协、至少暂时的妥协是必要的策略,不然八面开战,中原的国力还没强大到那份上。
陆飞心里也不舒坦,但想想自己目前的首要目标是幽云,也就沉默不语了。
牢笼之感更强烈,陆飞终于忍不住说道:“西巡之事,朕欲亲往。”
不出所料地,诸臣纷纷劝阻。陆飞也没说断然的话,只道:“潘使君提出主张,此事联络诸部、安排各事便由潘使君担当……”他又转头看向卢广孝,“卢侍郎是在座唯一去过河西的人,你便为副。”
二人领旨。
及至散伙,陆飞又召薛居正、曹彬至景福殿密谈。
陆飞关注西北,除了防范蛮夷诸部生乱,还对西北藩镇耿耿于怀……那里对陆飞来说是比较敏感的,大唐皇后就是从那里来的。
当年陆飞发动军事政变,为了减少阻力,没敢动那些有实力的藩镇,一切维持原状。事到如今,局势日渐成熟,应该逐渐开始理清这些藩镇。
……西北方略在大致上很快成型。只待查漏补缺,权衡一阵子,便可实施。
陆飞站在墙边的大地图前,西面的地形图已经补上;南面还有几个大的割据地盘。不过陆飞最终还是看向了河北幽州。
无论南北方略,都是为了再度北伐!
所作所为,无非便是在积蓄力量、减少别处威胁以便集中矛头。
此时,西北的威胁并不急迫,南方剩下的诸国一向没有实力北进威胁中原……连辽国也因内部混乱,没有大规模南掠的迹象。
大唐正处在进攻时期。
虽然别人现在没来打自己,但是进攻不能停止;现在不主动打,以后便要被动打。是安稳地抓紧手里的东西苟且偷生,还是向着更高的地方进发?机遇总是可遇不可求!
陆飞以前最善察觉时机,不过都是一些小事的机会。这一次,他正在冥冥之中感受历史的机遇……
幽云是最重要的地方,此时辽国内乱,正是虚弱之时;而中原刚从战乱中稍稍稳定下来,而且地盘实力正在扩张上升期,通常王朝这种时候最有战斗力。此消彼长之时,不在此时把要害之地占领、趁机树立地位,更待何时?
陆飞心道:我的判断应该是对的。
他转头看向景福殿的窗外,皇城的巍峨宫殿、重檐阙楼,以及宽阔的砖石大道静静地在视线之中,庄重而宏大。静止的景观中,时间也仿佛凝滞不动。
这里的世人察觉不出来,仿佛光阴正在理所当然地流逝变迁;但陆飞知道,一切都渐渐走了样,正朝着不知道的方向在前进。
它朝着何方?陆飞也不知道,只觉得一切都静止在了脱离轨迹的地方。
是陆飞把浩瀚的大势带离了方向,时光如江河正在奔涌,也许有一条新的河道正在前方等着。陆飞便在试图将它带到那里。
汴京市面熙熙攘攘。开封府照壁外面,聚集了很多人,把路都堵住了。
有两堆人,其中一大群男女老少聚集在那里看热闹,一个书吏敲着锣要念告示。而这边还有一群人,全是穿长袍戴幞头的男子,老少都有,大伙儿挤在那里正在看墙上贴的黄榜。
“生徒”司匡也在其中,他刚从雪梅家里赶过来看榜。参加进士科考试的人选,一种叫乡贡、一种叫生徒,司匡就属于当地县学馆送的生徒。
就在这时,人群中一个汉子忽然大喊一声“中了”!接着便蹦了起来,手足舞蹈面露红光,一仰头哈哈哈……
旁边一个似乎是认识他的人打躬作揖,神情复杂道:“恭喜祝兄高中……”
司匡侧头看了一眼,继续昂着头细看上面的榜单。进士科及第者人数不多,他一连看了好多遍,仰得脖子都疼了,仍旧没有看到自己的名字。
果不出其然,没中。
司匡呆立在那里,一时间不知身在何处,也不知怎么办才好。难道要回家去种地?可是他甚么也不会,何况司家那些地真没甚么好种的,家中父母、妻子、兄弟起早贪黑十分卖力,可他平素连纸墨的花费都不宽裕,还要靠族中叔伯接济费用。
而那雪梅,想来也待自己不薄,可是只送些笔砚纸墨、吃食,和考试必要的费用,多的钱是没有的……她有次说的,不能喂得太饱,大概就是那个意思。
此时此刻,司匡有点无颜见家中父老的感觉,只因对家里毫无作用,现在连个结果都没有……再过三年继续考?司匡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那块料。
就在这时,听见“唉”地一声,只见一个两鬓都已斑白的瘦汉转身离开了榜下,孤零零地朝大街上走去。司匡望着那背影,一时间觉得那个人就是自己的命。
不远处的墙边,一个书吏正在偶尔敲一下锣,时不时大声吆喝道:“枢密府‘军国令’,大唐天下三百八十州,选出富庶二百州。十州为一军,甲士十万名。只要良家子,农户、佃农、匠人、读书人,人人凭自愿。盘缠县里掏,每县都要送到营;入营衣食皆可抛,自有公家皇粮饱!上阵立功有厚赏,三年回家置田盖上房!军籍只三年,三年之后不强求。只要军籍在,父母兄弟无徭役;若有不平事,告状去军府,同袍问官府,是非黑白可得明?读书识字者,带同乡人入军可为将,去军籍后皇上特诏‘制科’可为官;落榜者径直可为吏,军吏又可考‘制科’……”
司匡也没继续听了,十年寒窗,再去从军,不是笑话么?
他想来想去,只能回雪梅那里。
路上贩夫走卒匆匆忙忙,行人各行其道,司匡看在眼里,不为名、就为利。
雪梅在家里,她腿脚不好一般都在家。司匡是府上熟人,轻易便进了府门。
雪梅见面便关切柔声问:“司郎上榜了么?”
司匡黑着一张脸,终于忍不住问道:“雪梅娘子答应把我的诗文送给章谦,再由章谦举荐给他的好友吕端。怎么吕端全然不知我?诗文定然没到宰相吕端手上!”
雪梅温柔的脸色顿时一受,淡然道:“那章谦是当世大儒,可能忘了这事儿罢?又或是吕端清廉,没给章谦人情?”
司匡听罢一股气堵在喉咙,冷冷道:“娘子真是把小生当三岁孩童。”
“你在怨我?”雪梅的脸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