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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雨夜里, 未曾睡实的不止她一个。
夜半。
不久前刚刚翻新过的两进院灯火通明, 处处披红挂绿, 透着股子掩不住的喜气,陆瓒从嘈杂的人声中摆脱出来,一步步往自己的小隔院走。
人生两大赏心事: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他今日即要有了头一件。
冬日夜寒,陆瓒却一点儿也不觉得冷, 仿似走在春风里, 身上的酒意发散开来, 使他脸上带了层薄红。
快要进小院时, 他停了步子, 用力搓把脸, 让自己弯起的嘴角平淡些,随即又仔细理了理喜服。
他踏进那屋子里去,如他数次想象的模样。
屋中红烛高照, 陆瓒一手执着喜秤挑起盖头一角, 头一下, 挑飘了,喜秤在他手里一抖。
榻上坐着的人随之也是微微一震。陆瓒凝神, 手心汗湿, 再一看, 那大红的嫁衣之下, 一双葱根似素手也紧紧绞着, 袖口亦有些湿皱。
——她与自己同样紧张。
陆瓒心头一撞,不知怎的,当下就想去握一握那双手。
第二下盖头稳稳挑开,露出一张皎若明月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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皓月当空。
陆瓒站在官舍的方寸之地,脸色冷得能挂层霜,皱眉道:“我说了,不要西街的那间宅子,明日就去找那房主退了。”
“你与婆母说去!宅子是她定下的,你与我发的哪门子脾气?”时瑾脸色发白,显然也气得不轻,道:“况且不到百两银子,在京里这价钱算十分合适了,你到底哪里不满意?明说!”
陆瓒冷冷看着她,忽一指她头上玉簪,“是,不到百两银子,不过就是你两对簪子罢了。沈时瑾,是我委屈了你。”
时瑾稍一怔,大概明白了陆瓒的痛处,气消了不少,放软声音道:“我的不就是你的,分那样清楚做什么。”——陆家一下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用的是时瑾的嫁妆钱。
陆瓒却还是那般,又问:“你退还是不退?”
时瑾四下看了眼他的官舍,说:“你不喜欢,退也就退了,只是这里都是你的同僚,日后我来了,常住着怕是不便,咱们总得……”
“那就暂且寻一间租住。”陆瓒打断她:“我明日就去问问。”
说罢,他看着时瑾,缓缓道:“嫁与我,过得就是这样的日子,沈时瑾,你是不是后悔了?”
时瑾定定看着他,片刻,忽而笑了,随手摘了头上的玉簪,说:“这样也没什,不好,我乐意……”话说到一半儿,不经意看见他案头的几册书中露出一点儿金色的尖尖头,像是簪钗一类的首饰。
时瑾这两日刚到,还未及给他拾掇屋子,便挽了袖子帮他整理桌案,陆瓒却想起什么,上前来拿那几本书,夹在里头的一物便“当啷”掉了出来——是支簪兰花的金钗。
看那兰花的玉色,比时瑾刚刚摘下的那支簪子还要好。
时瑾心下一突,金钗在她手里转了了圈,面上仍笑着,问:“送我的?”
陆瓒抿唇:“……不是。”
时瑾心本就提着,闻言顿时色变,捏着那簪子,声音颤了:“陆瓒,你究竟是不喜那宅子还是不喜我来京里?!”她别后相见的欢喜还消散,兜头被浇了盆冰水,口不择言道:“京中繁华,贵女如云,怕不是你自己后悔了吧?”
陆瓒本想解释,不料时瑾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当即也变了脸色,冷笑点头:“好,沈时瑾,好得很。原来我在你心里就是这般的人,真是不赖!”说罢,他一句也未多言,摔门而去。留时瑾一人还在门内气得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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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却已不再是官舍,换了间利利整整的宅子。其中一间小院挂着红绸,屋里坐着新抬的姨娘——据说是陆母焦氏在临江老姊妹的闺女,从前与陆瓒也是识得的。
“这丫头你放心,你说什么她就得听什么。”焦氏拉着时瑾的手,道:“瓒哥儿眼下就要到国子监去了,这阵子人情来往的我瞧着可把你累坏了,这不,多一个人帮你伺候着你也轻快些。她和瓒哥儿一起长大,也知晓些他的脾气,你放心,错不了。”
时瑾抽回手,冷淡道:“让她不必去请安了,我记性不好,今儿当她是个妾室,明儿不记得了,一样当丫头待。”
焦氏笑容一僵,不多时,陆瓒进屋,两人都没说话。
似乎已经不知该说什么了。
隔天,潘姨娘还是依礼来请安,时瑾让她在烈日下跪了一上午。
陆瓒瞧着,心里竟暗暗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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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家老宅。
时值重阳,天气已十分凉爽,秋风一吹,总能听见檩子间的吱嘎声。
“过几日我从这里直接启程,”时瑾坐在妆奁前篦头发,从镜子里看陆瓒,说:“去安州,不能再耽搁了,我要去见祖母。”
陆瓒倚在榻边看书,闻言“嗯”了声,道:“我与你一同去。”
时瑾微微一顿,没出声。
陆瓒抬头,一手握着书卷,也从镜子里看她。
两人都静静的,半晌,陆瓒放下书卷,坐直了身子。
时瑾垂眸,打发丹松出去,过来拧了帕子让陆瓒擦手,陆瓒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轴得很,自从潘姨娘进门,几乎再未让他近身过。
可今日却出奇得顺从。
陆瓒心口砰砰跳,他不知自己在紧张什么,手中用力,时瑾便跌在他怀里。
“前阵子的事情,多谢你。”帷帐中,时瑾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晰。
陆瓒手下蓦地一停,那紧张消了,心中渐渐泛起莫名的慌张和凉意,“你今日如此……就是,就是为谢我?”
没有应声,显然是默认了。她一向不擅说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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