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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春天。
三月,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
白雪已融尽,天地间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朱蒙正坐在树荫下发怔。
他是真的发怔,因为连巫谢走过来他都没注意到。
巫谢本来可以吓他一跳,也想吓他一跳。但是看到他的样子,巫谢就不忍吓他了。
他是什么样子呢?
一脸吃也没吃饱,睡也没睡好的样子, 而且整个人瘦了许多, 看上去有些干瘪。
巫谢轻轻叹了口气, 悄悄地走过去,走到他面前时, 脸上就露出笑意,问道:“喂, 你在发什么怔?”
朱蒙抬起头, 看了他半天, 忽然道:“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病人?”
“病人,不就是生了病的人吗?”巫谢不知道朱蒙为什么要这么问。
朱蒙摇了摇头。
“不对?”
“至少不完全对。”
“那要怎么说才对?”
朱蒙想了想,道:“在孩子的眼中,只要躺在床上不能动的人,就是病人, 这种人并不一定有病。”
“那可不一定。”巫谢插嘴道,“还有可能是死人, 傀儡什么的。”
朱蒙看了他一眼, 道:“你的童年真可怕。”
巫谢撇了撇嘴, 没有说话。
他承认, 作为一个在巫咸国长大的孩子,他的确没有一个在常人看来正常的童年。
“那在你眼中呢?”隔了半晌,巫谢又问。
朱蒙叹了口气,道:“在我看来,病人只不过是种特别能花钱的人。”
“这是什么话?”巫谢觉得朱蒙这说法有些奇怪。
“这是真话。”朱蒙道。
他说得确实是真话。
病人虽然不能喝酒,但却要吃药。
不但要吃药,还要吃补品,这些东西通常都比酒贵。
巫谢当然也知道这是真话,这几天他也看到了厌火国的情况。
怎么说呢,总之情况很糟糕。更糟糕的是,乙戌君放话说一切费用皆有国库承担,用不着百姓出钱。
可没有税收哪里来的国库?
就这样,朱蒙便成了乙戌君的“国库”。
“就算是真话你也不应该这样说的。”巫谢板起了脸,道。
朱蒙苦笑道:“我的确不该这样说,但却不能不说。”
“为什么?”巫谢问道。
“因为我现在已经快变成一个死人了。”朱蒙长叹了一口气。
“死人?”
朱蒙望着面前的一叠东西,苦着脸道:“照这样下去,用不着两天,我想不跳河都不行。”
他面前摆的是一大叠账单。
他以前从来不讨厌账单,相反,还非常喜欢。因为这通常便意味着他又有钱赚了。然而现在,他恨不得把这些账单统统撕掉!
他从来没想过一个国家居然可以穷成这样......不,应该是一个国君会穷成这样。
如果是在别的国家,看到这样的国君他或许还会夸一句“高风亮节”,可是现在......
朱蒙从那一摞厚厚的账单中抽出了一张,念着道:“精纯燕窝五两,纹银二十五两。”
他将这单子重重一摔,长叹道:“一只鸟做的窝居然能这么值钱,早知道这样子,我倒不如变只鸟算了,也免得看着这些账单发愁。”
巫谢哈哈大笑,道:“你本来就是只呆鸟,谁不知道厌火国这是个烂摊子,偏偏你上赶着去接。”
朱蒙叹气的声音更长了,道:“我相信就算是真的呆鸟,也绝不会来管账。”
巫谢眨眨眼,道:“谁叫你来管账的?”
朱蒙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我这只呆鸟!”
的确,是他自己抢着要管账的。
当初他们刚到的时候,厌火国简直是一团乱麻。乙戌君是国君,自然不可能事事亲历亲为。能干活的只剩下他跟巫谢,要做的事情却有很多。
巫谢问他:“你是要管事,还是要管账?”
朱蒙连想都没有想,就抢着道:“管账。”
在他想来,管账总比管那些杂七杂八的事容易得多,也愉快得多。
现在他才知道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厉害。
朱蒙苦笑道:“我本来以为天下再也没有比管账更容易的事了。”
巫谢眨眨眼,道:“哦?”
“因为以前我根本没账需要管。”朱蒙道。
巫谢笑道:“就算有账,也用不着你来管。”
“一点不错。”朱蒙叹了口气,又接着道,“我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缺钱的滋味了。”
“感觉怎么样?”巫谢明知故问道。
“一点都不好。”朱蒙道,“简直想死。”
“你别死啊,你死了谁管账啊。”巫谢说完顿了顿,可能是觉得这么说朱蒙听了心里会不好受,于是又道,“其实你已经很不错了,毕竟我以前从没听说过有人能凭一己之力养活一个国家。”
“你以为我想这样。”朱蒙摇了摇头。
先前他在其他国家已经铺好了路,想着这厌火国再落魄总还有点独一无二的特产,到时候一倒手,国库的钱就出来了。然而没想到的是,这厌火国居然还真的一穷二白,他当时恨不得把地皮都翻开了,居然没找到半点拿得出手的东西。
“我只奇怪一件事。”朱蒙叹道。
“什么事?”
“我虽然没帮别的国家复过国,但这类的故事听的却不少,怎么从没听过有人为钱发愁的?”他苦笑着,又道,“那些人好像随时都有大把大把的银子往外掏,那些银子都跟从天上掉下来似的。”
巫谢想了想,道:“以后若有人说起我们的故事,也绝不会说我们为钱发愁的。”
“为什么?”
“因为说故事的人总以为别人不喜欢听这些事。”
“但这却是真事......”
“真事虽然是真事,但这世上说真话的人却是不多。”巫谢笑了笑,又道,“我真是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不说真话?”
“怕别人不听。”
“难道那些说故事的人都是呆子?难道他们不明白真事也一样有人喜欢听?”巫谢想了想,又补充道,“那些神话传说般的故事,听起来虽然过瘾些,但真的事却一定更能感动别人,只有真能感动人心的故事,才能永远存在。”
朱蒙笑了笑,道:“这些故事你最好去说给那些说故事的人去听。我觉得宝禾先生就是一个很好的人选。”
“那也得先找到他啊......”话说到一半,巫谢忽然顿住了,“你是不是懒得听我说话?”
“是。”朱蒙实话实说道。
本来他就已经够头痛的了,巫谢又在这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让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好清静清静。
“那你想听什么?”巫谢问道。
“我只想听听,我们现在究竟还要花多少钱。”朱蒙叹了口气道。
“不多——还不到一万两银子。”巫谢答道。
一万两银子在某些人眼中确实不多。
在朱蒙有钱的时候看来,这也不算多。
可问题并不在于他们要花多少,而是有多少。
“这一万两银子是不是都是急用的?”
“如果不急用,我早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哪里还会在这里跟你扯嘴皮子?”
朱蒙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巫谢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钱应该不多了,小心翼翼地问道:“咱们现在手头还有多少钱?”
朱蒙叹道:“不少——再加三钱,就可以凑够一两整了。”
巫谢也开始发怔。
一两银子和一万两银子的差别,就是差九千九百九十九两银子。
这笔帐人人都会算的。
所以巫谢只有发怔。
“先前那笔钱呢?”怔了半晌,他不死心地问道。
“被当成安家费分下去了。”朱蒙闷声道,“下半年的进账还有六十多天才能到。”
“分下去了?那咱们可以征税啊!”巫谢道,“想想看,哪个国家的国库不是征税征出来的?一个人交的税可能不多,但每个人都交一点,那就是很大一笔钱了。”
“你以为我没想过吗?”朱蒙白了他一眼,“问题是乙戌君他也得同意我征税啊!”
“他不同意吗?”
“他不让我挨家挨户地发钱我就谢天谢地了!”朱蒙道,“他跟我说这是他们国家的传统......我算是知道他们之前是怎么亡国的了,就这么入不敷出,不亡国才怪!”
“慎言,你现在可在人家的地盘上。”巫谢幸灾乐祸道。
虽然他最近过得也生不如死,但看到有人过得跟他一样不舒坦,他心里便不由得好受了许多。
“话说回来,你不是十巫之一吗?想想办法啊。”朱蒙此刻看着巫谢的眼神跟狼看着肥肉似的,“比如你能不能变出一座金山来?”
“大哥,我是巫,不是神。”巫谢表示自己爱莫能助,“而且我已经在努力帮忙了。你看,这国里的大事小情,哪个不是我在忙前忙后?无形之中省了多少钱。”
“对啊,那么多事情你是怎么忙过来的?”朱蒙问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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