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李晶晶来家里,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对她说了,他也不该再瞒她。
姜瑶怔了一秒,结结巴巴:“我……我婆婆要来?”
沈知寒好笑地压了压她柔顺的发顶:“不需要这么叫她,我们以后不会来往。”
说完便往卧室走,他要去换衣服。姜瑶跟在他身后走进去,看着他淡定地换衣服,淡定地去浴室洗一把脸,又淡定地走出来。
但有股说不清的氛围,萦绕在二人之间。
姜瑶静了半晌,突然问:“……你恨我爸吗?”
沈知寒手上动作一顿,这才回头看她。
一闪而过的挣扎很快沉进如潭的深眸。
他没有说话。
姜瑶鼓足勇气又问:“……你会恨我吗。”
平静的表面下是不可知的暗涌。她不能任他独自背负,亦不能让两个人的感情留下隐患。
姜瑶坐在床边,她一只手伸进口袋,不安地紧紧地攥住一条丝巾,一边说:“我知道你一定恨我爸。在感情方面,他确实是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他伤害了你妈,也破坏了你的家庭,这是不争的事实,你有权利恨他。”
“你一定也讨厌过我,所以那次在医院,才又把我抓回去。”
沈知寒目光闪烁地凝视她,她面色沉静,依旧是红唇白齿,依旧是美丽惊人,却有难以名状的陌生感。令他想起记忆中,那个怨恨了多年的小女孩。
沈知寒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久,才几个月,”姜瑶说,“沈知寒,你恨了我和我爸那么多年,却只爱过我几个月。这笔账不难算。”
她站起来,从后面搂住他,双手绕到前面,交叉起来打一个结,将他锁住:“但没关系,我不求你原谅我爸,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他做了错事,自然应该被你唾弃。但罪不及我,你不该将仇恨转移到我身上。上一代的烂帐应该上一代清算,我们都是无辜的。你过得不好,未来我补偿你,但这不是替我爸还债,而是因为我爱你,我想把全世界都捧到你面前。沈知寒,我爱你……”
“谁说我恨你?”沈知寒握住她的手,转过去。
在最绝望的时候,他是曾迁怒过她,将她和姜北安当成发泄的靶子,令他在最无助时刻,还能有一口气——还有情绪波动,就还活着。
而在进入姜家之后,他就已将她从那段往事中摘清。有那样一个父亲,她也是受害者。
到后来决定爱她,他已经义无反顾。
时至今日,他想得愈发明白:“我今天和她见面,她问了我很多过去的事,却一句也不提现在怎么样,住哪里,下次什么时候见面。”
她甚至还警惕地多看了两眼他身上的破旧衣服,不愿意多问他一句“钱够不够用”。
“所以我告诉她,以后不要再见了。”沈知寒痛苦地说,“她从没为过去后悔过,她就是那样的人,野心勃勃,心气甚高,总觉得霞屿是个小地方,困住了她。如果那时候能把我打回娘胎,她一定会把我打回去叫我重新投胎。她自私,非常地自私,在爱我以前,更爱她自己。”
这才是对子女来说最可怕的地方,一个母亲,她爱自己甚过爱自己的骨肉,那么她的儿女,注定孤苦。
当年的徐凤秋难道不知道她追随姜北安离开是没有意义的吗?她那么聪明当然知道,她甚至比所有人都明白这不过是一段发生在祖国南部的再普通不过的露水情缘。但她一意孤行。
她在找一个由头,姜北安就是她破釜沉舟的勇气。
他只是她成蝶的那道茧。霞屿没有她追逐的东西,她注定要飞出去,不过早晚问题,她终究会向老天要一次改命的机会。
“我已经想通,她想要更好的生活并没有错,是我倒霉,投到了她的肚子里。”沈知寒吻了吻姜瑶的发顶,但上天公平,赏他一个最好的爱人。
沈知寒回忆过往:“她其实也很惨。”
徐凤秋美丽聪明,成绩优异,却不小心嫁给一个赌徒,一步错,步步错,从此人生满盘皆输。
她有理由愤恨,就像他也有理由恨她一样。被子女仇恨一辈子,她梦里睡觉也有不安的时候。
但沈知寒从此解放,因他有一个姜瑶。
“其实我还应该感谢她。”
感谢她赠他一副数一数二的好皮囊,以及一个好过村口二柱的好名字——山中有别韵,清极不知寒,令他在姜瑶面前,还不至于自卑到骨子里。
“沈知寒,你讲完了吗?”姜瑶从口袋里抽出丝巾,“讲完了就到我,我也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沈知寒低头看到,惊讶中亦有不解。
“这条丝巾是伦敦萨维尔街上一位名叫Tom Wilbert Riddle的设计师设计的,他是我妈妈的好朋友,这世上只有两条。一条在我这里,另一条四年前被我不小心遗失。那时候我刚从一个男人的身上爬下来,慌不择路地逃跑,忘记带走。”
姜瑶看着他:“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沈知寒震惊地张大嘴,空气争先恐后地冲进口腔,他一个不小心,剧烈地失态地咳嗽起来。
许久之后,他惨白着脸,直勾勾地看向她。
他眼底汹涌澎湃,复杂不清,亦有痛苦夹杂其中。他被一股巨大的耻辱逼得无所遁形,不是她,而是那些不堪的可怕的往昔扑面而来,将他逼退到另一个角落。
但姜瑶抱住他,手臂柔软,话语温热:“如果是你,我会很高兴,很高兴。”
“……我那个时候……我……”他跟她想到的东西不同。
那些事情他没想过隐瞒,只是不愿意提及。但以这样的方式……他措手不及。
姜瑶打断他,根本不在意那些他难以启齿的部分,只是坦荡地坚定地重复:“我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沈知寒,女人都是感性动物,幻想所谓的命中注定,如果真的是你,我只会觉得我们的爱情从一开始就已经定好。”
沈知寒失焦地看着她,仍抓不回头绪。
姜瑶笑了,她踮起脚尖,将丝巾覆在他眼睛……
【正如林子凡所说,人人都有不可告人的欲望。而在救她这件事上,夏薇薇有为自身谋利,郑希音的倒戈多少带点识时务的意味。只有沈知寒,只有沈知寒一心一意为她,毫无保留地奉献。】
褪色的丝巾依然丝质柔软,她手绕到他脑后,轻轻打一个结。
【从小到大,人人都当她是金丝雀,供着养着,千方百计地关在牢笼里,唯有他许她一份自由,让她找到自己。她这一生,五岁遇见他,十八岁交给他,二十二岁爱上他——原来,一直只有他。】
姜瑶捧住那张印刻在生命中的脸,亲吻上去。
沈知寒一颤,循着温热环住她。
将爱意蕴进口腔。
蒙眼即是随心。
黑暗中寻找永恒。
从此衣角一缕芬芳是你,
掌心一粒朱砂是你,
眼角一颗泪珠是你,
生命里永垂不朽的烛光也是你。
——《金丝雀》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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