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簇拥着离开之后,高力士并未多留,和道觉大师告别后,便也从西明寺中匆匆下山。
然而,在回兴庆宫之前,他却把发现尸体的侍卫,连同验尸的仵作一并叫了来。
“你刚刚没提,让那三人一刀毙命的刀伤,究竟如何。”高力士骑在马上,一手握着缰绳,居高临下,目光望向远方,傍晚的余霞笼在他的身上,让他的面容也变得隐约不清,他的声音极其轻柔,却很清晰,更是让人忍不住的寒毛直竖。
那侍卫毕恭毕敬的站在马前,微微低头,倒是还好,那个仵作,却是后背浸满了冷汗,“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牙齿打颤,却绝不敢言语。
高力士心中瞬即了然,微微一哂,伸手挥退了身边的侍卫,一时间,周遭数丈之内只剩下了他和那个仵作之后,高力士才再度开口道:“说吧!”
那个仵作跪在地上,身体还有些颤颤巍巍的发抖,声音里透着股惊骇的恐慌,“能够一刀毙命的刀伤——寻常人家杀鸡烹菜的刀具,断不能如此。”
高力士的眼神悠得收紧,不等那几乎被吓破了胆的仵作开口,便自己压低声音道:“是军中兵刃!”
“这可就有意思了。”高力士目光微沉,喃喃自语道。
如今的长安内城中,皇帝亲卫队便有皇家禁卫左右羽林军,左右龙武军、左右神武军,然而,除了这些北衙六军外,居住在内城的那些世家门阀,谁家手底下还拿不出些军中的兵刃呢?
想要在长安城中找到一把军中兵刃的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一般。可是,便是找不到这个人,单就是这件事本身来说,便已经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了。
——若是门阀氏族的护卫仆从动手还好,可是,若是那杀人灭口的人,偏偏就真的出自北衙六军呢?
这么长的时间过去,萧燕绥手上的伤口处已经凝结了,只剩下了干涸后的暗红色血迹。
看到萧燕绥手上,特别明显的就有好几处伤口,张岱顿时错愕的睁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冷气,毕竟还是个小孩子,经不住事情,当即便失声叫道:“你手上流血了!”
“嗯,不小心伤到了。”萧燕绥低头,伤口处一直传来细密的疼痛,只不过,伤口太多,她之前又一直提着心,哪里顾得上这些旁枝末节的小事,也就没太在意。
直到这会儿,张岱又提起来了,她才恍惚觉得,自己的手指上有些微微发肿,伤口处的温度也比别处的皮肤高一些,这么久了,几乎已经疼得麻木了。
张岱身边的仆从见状也是一惊。
刚刚碰见萧燕绥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萧燕绥手上沾染的血迹,还忍不住的在心中暗自感叹,这个小女孩非但没有一路哭着下山,向人求助完道谢的时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但是,他那会儿却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萧燕绥的手上竟然是同时有好几处被割裂开的伤口,而非他一开始以为的,只是不小心摔倒然后把手掌处擦伤了而已。
十指连心,这样的伤口痛楚,一个才五六岁的小女孩,竟然也能忍住,甚至还始终都表现得若无其事,这等心性,该说,果然不愧是兰陵萧氏之女么……
这种明显的伤口,那个领头的仆从一时半会儿也猜不出具体的缘由,但是,这个架势却是明摆着的,哪里是萧燕绥刚刚口中所说的只是和母亲失散而已,还不知道这位萧家的小娘子刚刚究竟是碰见了什么事情……
去西明寺中给裴氏送信的人还没回来,萧燕绥也就一直坐在这里,喝了口水,稍稍休息之后,便又取了清水,开始慢慢的清洗伤口处。
张岱坐在桌旁一眼不眨的盯着萧燕绥的伤口,微微张着嘴,显然也被萧燕绥的这股冷静劲给震住了。
好半晌,张岱才艰难的收回了震惊中还夹了几分惊惶的目光,下意识的握了握拳,抬头冲着自己的仆从问道:“你身上带着的伤药呢?”
张岱出门游玩,身边的仆从身上,自然免不了会带着些跌打损伤的药物。
那仆从愣了一下,这才忙开口应声,匆忙取了行囊里止血的药粉出来。
周围没有婢女,那仆从捧着止血的药粉,要给萧燕绥上药的话,却又没做过这等精细活儿,愣在那里,一时之间,还有些进退两难。
张岱性子急,就看不得别人犹犹豫豫的模样,直接劈手从自己仆从的手里拿过了那瓶止血粉,冲着萧燕绥道:“伸手,我帮你包扎!”
萧燕绥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略微迟疑道:“额……多谢?”
紧接着,刚刚伸出手的萧燕绥就愕然的看到,张岱取了他自己的手帕出来,一股脑的将止血粉倒在了帕子上。
——萧燕绥瞬间就悟了,这种细致活,指望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还是太高估他了,就算是一个会骑着矮脚马四处奔跑玩耍的小孩子也不行。
然后,萧燕绥就眼睁睁的看着张岱直接将那个沾满了止血粉的手帕轻轻的盖在了她的左手上,他那张包子脸都皱成了一团,下意识的拧着眉,小心翼翼的伸手,又将自己的手帕在萧燕绥的手上轻轻的系了个根本解不开的死结之后,这才满意的收手,满足道:“可以了,把另一只手也伸出来!”
虽然这只小豆丁并不怎么会包扎伤口,不过,止血粉本身就有清热凉血、活血化淤、止血生肌的功效,一大团药粉被手帕裹住沾在伤口处,顿时传来了一丝细细的凉意,之前伤口处的皮肤发肿发热的感觉瞬间消下去了些。
“谢谢你。”萧燕绥轻声说道,配合的又伸出了另一只手,一副特别乖巧听话的模样,充分满足了这只从来都被别人当成小孩子的小豆丁对比自己还小的小女孩一时兴起的保护欲。
只可惜这次,张岱手里没了第二个手帕,看到小女孩伸出来的带着刀割伤痕的手心,不由得微微一怔,下意识的皱着眉抬头。
他身边的仆从见机得紧,连忙递了一块细纱布上来。
张岱如法炮制,又帮萧燕绥把右手也包扎好了之后,才轻轻的舒了口气,放松道:“好了。”
“嗯。”萧燕绥也笑着点了点头,小女孩的眼睛弯弯的,笑起来的时候,胖嘟嘟婴儿肥的小脸上,还露出了一对儿小酒窝。
张岱见了,终于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意来。
替萧燕绥包扎好伤口之后,张岱明显的放松了下来。
小孩子相处起来情绪来得快,在等送信的人回来的途中,不一会儿,刚刚还有几分骄傲距离感的张岱已经兴致勃勃的和萧燕绥说起话来。
“我刚刚还碰见了俶表哥他们。”张岱细细的和萧燕绥说着自己今天一天的事情,轻快的言语间不乏还带着些小显摆小炫耀的意味。
萧燕绥稍稍想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张岱口中的“俶表哥”他们,应该是说太子长子李俶、三子李倓以及三女李文宁。
——没办法,唐朝的世家望族之间、世家望族和皇室之间,多有姻亲关系。就是萧燕绥,和玄宗膝下的那些皇孙们,拐着弯的也能说一句表兄表妹的,尤其张岱的母亲宁亲公主和太子李亨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我在西明寺里的时候,也碰巧遇见了他们,那会儿他们正用完斋菜出来。”萧燕绥捧着自己被包成包子的双手,细声细语的和小豆丁聊天=。=
“西明寺是佛门重地,可是人多了,香火鼎盛,附近却反倒不安稳起来。”张岱和萧燕绥念叨着,还人小鬼大的叹了口气。
“我刚刚碰见俶表哥他们的时候,竟还有几个地痞无赖在附近,不过他们都被我打跑了!”说到这里,张岱许是颇为自得,又露出了几分意气洋洋来。
“哎?”萧燕绥心里突然一动,倏地闪过了一丝怀疑。西明寺连同附近,多有长安城内的官员或是豪门望族的女眷出现路过,这样的地方,风气治安必然会比别处更好些才对,又怎么可能会突然冒出来什么地痞无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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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明寺中,因为萧燕绥的失踪,早就已经陷入了一片人仰马翻的混乱。
莫或是光风霁月、不落凡尘的道远大师跟着四处奔波寻找,便是西明寺的住持道觉大师也都被惊动了起来,亲自出面陪同安抚裴氏等人。
禅房之中,裴氏坐在桌案前,面色沉静如水,然而,因为担心女儿,藏在案下的手指却一直在忍不住的微微发抖。
刚刚的时候,裴氏身边的婢女云岫已经被找到了,她被人打晕丢在了一间供女客休息的禅房里,屋中还点了迷香,直到云烟发现她的时候,那迷香缭绕的烟雾都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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