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那身穿戴就甭提了,一人一身灰布袍子,三姑娘头上连个首饰都没有,就一荆钗。胡文比三姑娘好不到哪儿去,髻上插一竹棍,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插标卖首呢。胡文抱着的重阳,也是一身灰。要不是后头跟着小麦蜿豆和胡文的小厮立春以及先时烤鸭铺子的若干掌柜伙计,何老娘得以为他们是不是路上遇着什么难事儿了。
何老娘忙拉了人进来,道,“这是怎么了,怎么这番打扮?”
翠儿端来茶水点心,胡文灌了半盏茶下去才说,“哎,祖母,甭提了,这不是没料到正赶上皇上老爷驾崩么。我们快到帝都才知道这事儿,现下阖帝都城都不能见红。我们衣裳鲜亮,路上得人提醒,一时也没见着成衣铺子,就在农家买了几身粗布衣裳换上了。不然,来了帝都给官兵们看到可不成。现下穿鲜亮衣裳犯禁。”
“可不是么。这些年我们也不敢穿鲜亮衣裳。”何老娘听这话才放下心来,招呼着诸人吃茶吃点心,又问肚子可饿?
胡文道,“姑祖母别担心,我们早上吃了饭的。”
三姑娘道,“幸亏我们提早在进城前买了几身粗布灰衣穿,有一家子人,人提醒他们,那家老爷只说无妨,如何能无妨呢。一进帝都城门就给守城军拿下了,说他们对先帝大不敬。人也扣了,车也扣了,还不知要怎么着呢。”
何老娘道,“出门在外就是这样,小心无大错。”
三姑娘夫妇深以为然。
何子衿道,“我去找两身我的素衣裳给三姐姐,我爹那里有合适阿文哥穿的。”
何子衿去找衣裳了,掌柜伙计的都跟着翠儿一并去下人房安置,大家都是头一遭来帝都,路上晃的眼睛有些花,还有何家住得这般体面宅院,大家眼睛都直了,想着何亲家果然是发达了啊。何老娘问他们路上可还顺遂,三姑娘笑,“都好,原没想带重阳来,相公说,孩子也不小了,一路上只担心重阳不能赶远路,结果倒是相公路上有些水土不服,重阳反是好好儿的。”
“孩子不带在身边怎么成?这孩子呀,就得跟着爹娘最好,你家太爷老太太是极好的,只是上了年岁,纵有心,也无力了。”何老娘接了重阳到怀里,给他吃点心。三姑娘问,“姑祖母,怎么子衿头发都挽上去了,还开了脸?”妇人发型和姑娘发型可是不一样的,最明显的差别就是成亲妇人是要开脸的,姑娘家以前是留的辫子,妇人则是都要挽成髻。
何老娘眉开眼笑,“我正想同你们说呢,阿念和咱们丫头把亲事给办了。”
胡文三姑娘俱是喜悦不已,三姑娘又道,“前头陈家姑太爷回去说,婶婶有喜了,可是生了?”
“生啦!儿咂!”何老娘响当当道。
三姑娘笑道,“咱家着实喜事不断!”
胡文亦笑,“我可得给姑祖母道喜,添丁乃大喜啊!”尤其岳家,一路单传好几代,人丁就格外珍贵,不似他家……哎,想想自家那日子……
三姑娘又打听孩子生下来多重,相貌如何,还说一会儿梳洗后就去给沈氏请安。何老娘笑道,“你们院子早提前一个月就预备好了,如今家里宽敞,只管敞开了住。”
胡文道,“这宅子真正好,自朱雀大街拐个弯也就到了,难得还闹中取静。”
“是亲家舅爷给丫头片子的。丫头片子心眼儿贼多,早把地契改她名儿了。”
胡文三姑娘直乐,笑道,“谁的不一样,家里还是您老人家做主呢。”
“那是。”何老娘眯眯眼一挑,将嘴撇起来,露出家里不二权威的模样。
三人说着话,何子衿找了衣裳来,又带三姑娘夫妻去了给他们预备的院子,三姑娘一路走来,道,“这宅子真好,气派就不一样,都是四进,可比咱们老家的四进宅子气派的多。”
何子衿道,“这处宅子地方大,说是四进,它花园子留的地方多,就显的宽敞了。要我说,比寻常四进宅子划算。”一路走,一路给三姑娘夫妻说了,这处院子是冯姑丈何姑妈的住处,那处是主院,接着就到了给三姑娘夫妻预备的院子,极好的院子,正屋一溜三间,还有东西厢房,足够他们小夫妻住的了。
丸子提来热水,给夫妻二人洗漱换衣,何子衿就先去的何老娘屋里。
三姑娘与胡文道,“姑祖母这宅子还真是阔气。”虽然比胡家老宅小一些,但也不差多少了,而且,比胡家老宅要新很多,关键,住的人少啊。
胡文点头,道,“姑祖母略好过一点儿就想着咱们呢。”
“可不是么。”三姑娘想到婆家那一摊子事,也愿意在帝都能寻些事情落脚。
三姑娘梳洗好了,就先抱着重阳去给沈氏请安,沈氏在屋里坐月子不能出来,笑道,“听到翠儿说你们来了,唉哟,这是重阳吧,给我瞧瞧。”沈氏刚生了儿子,正稀罕孩子呢。
沈氏靠在床上,接了重阳,看他一双眼睛漆黑且亮,小孩子也长得白嫩,心下很是喜欢。只是重阳正是好动的时候,一会儿就要自己在地上去走。三姑娘让碗豆带了他去何老娘屋里,自己与沈氏说着话,沈氏问起三姑娘在家的事。三姑娘笑道,“家里都好,就是惦记婶子和姑祖母,后来李镖头捎回阿叔写的信,我们就放心了。又想着阿叔和阿念的春闱顺不顺利,待春闱的榜单出来,也是送到咱们县的一份。知道阿叔和阿念、阿洛都中了,咱们县老爷出的私房银子,足唱了十天的大戏,几个县的人知道都来看,热闹极了。”
沈氏听的也高兴,又问,“你在你婆家可好?”
三姑娘道,“都知道阿叔和阿念是来帝都考进士的,我婆婆那人婶子也知道,是个清高人,平日里也不爱与我说话,倒是没什么。待阿叔和阿念都中了进士,阿念还是探花,阿叔也考进了庶吉士,我婆婆对我好的了不得,来前儿还给了我一对金钗。”
沈氏听着都笑了,三姑娘道,“就是我们接了信,跟相公商量后,就打算过来帝都。我担心重阳年纪小,路上怕出事,我婆婆就说让我把重阳放家里。相公却是不愿意的,后来打听了,正好有个大夫也要来帝都,都是跟着镖局走,便没把重阳放下。”
“这事你们做得明白,孩子正是离不得父母的时候,你们家,老太太老太爷都是极明白的人,可是,他们也有了年岁呢。”沈氏说着跟何老娘一样的话,道,“你婆婆那个,自有她的私心,你心下有数就成。”
三姑娘道,“便是当初要把孩子放家里,也不能交给我婆婆养着的,她一向看不上相公,把孩子交她,可就完了。”
三姑娘又说了烤鸭铺生意的事,道,“我们说要来帝都,我婆婆先问我烤鸭铺子要怎么着,公公也问相公如何,相公说是我的私房,不好插手。后来我想着,何必如此麻烦,干脆把铺子关了。正好带着掌柜伙计一道来,不然,开饭铺子,没有可靠的人可不行。这吃食上的东西,但凡错漏半分,就是大事。”
沈氏点头,“这话很是。”想一想胡家,沈氏道,“日子到底得自己过,先时你那烤鸭铺子你公婆都眼红,可见他们手里怕也不大宽裕是有的。”
三姑娘悄声道,“先时我婆婆手里还是有些银子钱的,这几年,为着我们老爷起复,没少花银子,原是托了我婆婆娘家章家的路子,想走总督府的关系,偏生前李总督出事了,差使也黄了,银子也花了。”
“那李总督也不是什么好人,先时还来咱家赔不是,他家的小子和赵家那些人,都被关刑部大牢呆着呢。”沈氏道。
三姑娘连忙打听李总督赔不是的事,待听得前因后果,三姑娘道,“还是子衿妹妹有运道,要不,这些当官儿的,哪里肯轻易低头呢。”
“是啊。”
三姑娘在沈氏这里说话,胡文在同何老娘说家乡事,自然也说到县里唱十天大戏的事,何老娘道,“县太爷可真敞亮,要是我在家,还要摆半月流水席哩。”
胡文笑道,“姑祖母你虽不在家,陈姑老爷替您把席摆了。”
何老娘连忙问,“这话怎么说?”
胡文道,“陈姑老爷说,您老人家不在家,家里却有这么大喜事,他出银子摆流水席请全县的乡亲们吃酒。后来,阿洛他祖父不同意,说阿叔是何家人,哪里能叫陈家帮着摆酒哩。两家还为这事儿唧咕了一回,后来,一家出一半银子,把席摆在了县衙里。”
何老娘那个遗憾哟,直拍大腿,与自家丫头片子道,“说说!说说!这等体面,咱们偏生没空回去!”
何子衿笑嘻嘻地,“有体面的事儿定不只这一件,阿文哥,先时阿念和我祖母的书卖的咋样?”
“不得了诶!”胡文眉飞色舞道,“阿仁现在忙的了不得,书铺子里都雇了伙计,他哪里有空在书铺子里忙哟,见天的得去看着印书的事,还要出去各州府各县的书铺子里卖那书。现下不只是咱们县和蓉城,全蜀中都知道姑祖母您那书啦!现下,江大叔江大婶也不在家种田了,都往县里来住了,阿仁媳妇给他生了个儿子,阿仁这小子,有了儿子更有赚钱的劲头儿了,各处跑,我们来前他已自三峡出了蜀地,说是趁着春闱这东风,再把您俩这书推一推,也不知现下有没有回来呢。”
何老娘由衷道,“阿仁是个有本事的孩子啊。”
胡文笑,“可不是,他那股子劲儿,现下阿水叔就跟着阿仁各处跑呢。”
何老娘笑,“说不得阿仁什么时候就来帝都了,他知道咱们家在哪儿吧?”
“知道,当初李镖头捎回去的书信,阿仁都记下来了。”胡文笑,“这也多亏阿念中了探花,咱们凭着这股东风,便是跑一跑买卖也有底气。还有姑祖母,您这书写得也当真好!”胡文说着竖起大拇指,道,“就姑祖母您那书,我祖母都买了十来本,给族里大娘婶子一人一本,这还得是有见识的大娘婶子才有呢!”
何老娘笑个不停,道,“我早就说亲家老太太有见识,怎么样?果然是极有见识的。”
胡文何子衿都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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