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儿,60年代初,金之晓工作的,现航天科技集团,那时候隶属国防部,第五研究院一分院,某所新调来一位书记兼政委,是个将军。调令下来半个多月,人迟迟不见,一打听,正泡在某老首长家里哭,说宁可去喂马,只要是军马,无论如何不愿意同知识分子为伍。
80年代以后,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科学技术不仅是生产力,还是第一生产力,知识分子、科研工作越来越受重视。于是乎,人往高处走,抓权的、谋财的、图名的,总而言之,各式各样,是人不是人都往里面凑,真正想搞事业的,反倒要靠边站,话语权少之又少……
“以前我们总讽刺外行领导内行,可回过头来看,真由外行领导,彻底的外行,反而是件好事。”
此话怎讲?
“搞科研,不怕真不懂,当然也不怕真懂,怕就怕,半懂不懂,不懂装懂,以为自己懂。说他不懂吧,他又懂点儿,可说他懂吧,他又确实不懂…… ”到了这个年纪,车轱辘话总归不是好事……
先前那个将军,最终还是来了,虽然老大不情愿,我是革命一块砖,天南海北任党搬。书记兼政委,上任之后,专业一窍不通,也懒得管,每周一次党委会,两次组织生活,兴致来了,召集大家讲讲革命传统,仅此而已。军人的爽快与担当倒是没错,只要不离谱,只要觉得不离谱,什么事,公事私事,找到他,能办的一定给你办了。几年之后,一院改隶第七机械工业部,终于如愿调回一线部队,临别之时,不少人都掉了眼泪。
流氓其实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如今,混进知识分子队伍的,论硬件,学历、职称、著述、成果,一样都不比别人少。最麻烦的,危害最大的,恰恰就是他们,不同于彻底的外行,这伙人是要管业务,甚而本身就是搞业务的,把官场,乃至江湖上那一套,统统搬到科研工作中来。金老他们那时候,受迫害,遭人白眼,地位低,可真正做起学问来,还是自己说了算,现在已经成了奢望……
“还有我们这些老而不死的…… ”金之晓笑起来。
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我们年轻时,上面没有公公婆婆,白手起家,自己就是权威,二十几岁成骨干,三十几岁挑大梁,很正常。你们就惨了,直到成了教授、博导,上头还压着那么多专家、前辈、泰斗、老泰斗,老老泰斗。”
施志强不自觉地点点头,醒悟过来又赶忙摇摇头,长期案头工作的人,颈椎都不大好,最忌讳这么乱晃。
《围城》中,三闾大学校长高松年,据称是位“老科学家”。“这‘老’字的位置,非常为难,可以形容科学,也可以形容科学家。将来国语文法发展完备,终有一天可以明白地分开,‘老的科学家’和‘老科学的家’,或者说‘科学老家’和‘老科学家’,现在还早得很呢,不妨笼统称呼…… ”
“‘科学家像酒,愈老愈可贵’,对于文科或许有几分道理,咱们搞理工的,不信这一套,‘科学像女人,老了便不值钱’,文理却是通用的。如今人们动不动讲孝道,把孝道拿来学问中应用,却忘了忠孝忠孝,忠字当先,不忠者,何以谈孝?”
“话不能这么说的,孝推而广之就是忠…… ”
金之晓突然猛烈地咳嗽起来,施志强要叫护士,摇摇手示意自己没事儿:“不说我了,说说你吧,”接过毛巾,只擦了擦手:“spacex动静这么大,以后还会更大,听说咱们这边,火箭回收也要立项了,又是后知后觉,对你是好事…… ”
那也未必。
三国谋士田丰,知曹操必为天下枭雄,屡次劝袁绍趁早除之,各种不听。直至建安五年,眼见曹操势力一日大似一日,袁绍实在绷不住了,官渡之战。田丰却一反常态,认为曹氏羽翼已成,不宜决成败于一役,利用自身优势,打消耗战,“简其精锐,趁虚迭出”,二年可坐克也,“绍不从,丰恳谏,绍怒甚,以为沮众,械系之”。
后来的事情众所周知,前线战报传来,狱吏恭喜田丰:“君必见重”。田丰知道袁绍是什么人,外宽内忌,“若军有利,吾必全,今军败,吾其死矣”,所料不错,“不用田丰言,果为所笑”,下级让上级没面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消失……
高干病区,一座单独小楼,位于门诊楼身后,进出医院正门,需要横穿候诊大厅。
施志强正低着头胡思乱想,迎面同一个人,一个同样在东张西望的人,撞了个满怀。好像是个女的,他不想惹麻烦,赖谁不重要,说声对不起,加快脚步。
“哎,”对方拉住他。
是福不是祸,施志强抬头,发现是尤烈。
“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看金老师,昨晚心梗犯了,你…… ”
“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尤烈很急促的样子。
“哦,手机可能落办公室了,得着信儿就过来了,还好问题不大。”
尤烈一边看墙上的科室分布图:“正好,我正找你呢,普外…… ”
“怎么了,你到这儿来干嘛?”
“东楼二层,”拉着施志强,却发现走错了:“你妈让人打了。”
“我,我妈…… ”
“赶紧的。东楼二层。”
“她不是上黑水看日全食去了么?”
“就是看日食时让人打了,”电梯人满为患,只好改走楼梯。
施志强盲目地跟着尤烈:“她,她怎么会跟别人打架?”
“不是跟别人打架,是让人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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