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俞时分,日头刚落,料峭的春寒从那不见光的幽深巷子里鬼魅一样钻出,见缝插针,激得人皮上一层冷寒。宁公公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转过头来一把上前抢在那随行婢女之前,弯腰搭着身搀住这刚下轿辇的郡主。
“墓郡主,这入夜了可是冷着呢,可莫要这风冻着您了。来,我扶着您进去。”他谄媚的笑着,一转脸对着旁边的婢女登时变了脸。“珑札手炉呢?还不麻溜地拿过来?!”
“不用了。”墓幺幺客气地回绝,“父王只是叫我来看看,收拾些东西走罢了,你们不用跟来。”
“这……”宁公公有些为难的神色。
她拍了拍宁公公放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在旁人看不见的角度里顺势将一枚储物戒指塞到了他的手里。“还请宁总管稍等我一会了。”
“哎呦郡主您这话可是折煞咱个儿了。”宁公公眉开眼笑地松开手,“郡主东西多,收拾的慢也是自然,您慢慢收拾,不急,不急。”
……
这深巷墓幺幺已走过无数次,熟悉到脚下每块地砖应有怎样的花纹都心知肚明。她不像上次那样飞奔而来,而是信步闲庭,似每次普通的归家那般寻常。
那扇格格不入的灰白色大门已破了一大半去,还摇摇欲坠地贴了个黑底月白的“封”字。几日前喷溅于此的血痕还不曾斑驳,乌红地渗入石纹之间,像是鹅卵石里生出的特殊花纹。
她抓住了门环刚刚抬起便恍了神,手停在了半空许久,终是失笑缓缓按住了,没有敲响门。久久,她垂头抵于这残门上,轻轻地喃了一声。
“我回来了。”
……
时下暮色已晚,彩云将斜。琢心苑仍然是那副模样,鳌峰矗厝,亭台楼榭,临斗宝珠,颗颗嵌藏于层层锦绣。这座天下第一苑的主人干净整洁,下人们每日里尽心尽力地将这座园林打理的井井有条,不沾片尘。
不过时至今日,她沿着雕花廊坞一路走来,到处是塌陷的地面、破败的家具器皿,之前那一场场恶战里,峯月卫的刀戈一路摧枯拉朽,将这里昔日的盛景亦然摧毁了太多。血迹已经沿着地面渗透到了土里,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闻见若有如无的腥臭混在泥土之中的味道。
墓幺幺走走停停地。
走过北前院的门场,宽阔的院落里假人木桩倒了几个。执勤的静夜卫宿在这里,总是贴身在霸相身旁的陈鹭也经常在这里留宿。此时这里鸟悄无音,倒在地上的假人上凹陷的痕迹很明显不知是哪个静夜卫夜以继日训练的成果。
这些个汉子平日里总是隐匿在暗处,常年不以本面目见人。她也不过知身边有这些人在,却很多时候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霸相府的静夜卫总司小陆,也不过是这两年刚升职来的,也只是一个脸熟。
几十个房间她各个进去转了一圈,出来又将那些个木桩假人挨个扶起来,又把那些兵刃架也挨个摆放好了,才关上了院门。
又在南前院的养龄园里坐了一会。
这里是蕙枝嬷嬷和陆三管家,以及负责霸相府日常生活的下人丫鬟们的住所。比起门场那里的冷清,这里平日里就热闹,花花草草种得都格外艳美。霸相府下人丫鬟们在宗族世家里算是相当的少了,一来要侍奉的主子总共没几个,二来汪若戟并不喜欢让人照顾,闲暇时间更不喜欢被人打扰,口腹之欲又少。不过这些丫鬟下人们都是蕙枝和陆炳一把手调教出来的,各个伶俐可人,又有不俗的修为在身。
平日里这算霸相府最热闹的地方了。
小丫鬟们娇俏可爱,各个伶牙俐齿。那些静夜卫们,疏红苑里来汇报事的小郎君们,动不动就朝这里跑,让蕙枝嬷嬷没少提溜着耳朵扔出来。
想到蕙枝嬷嬷叉腰怒骂这些个男人的样子,墓幺幺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在这些房间里走了一遍,这些小丫鬟下人们年纪也有太小的,像轻瑶那样没嫁人的居多。许是那些绣好了没送出去的荷包,都找到了好几个。
她去关上院门的时候,院子里的石榴花被风一吹,落下来三五片地扫过她的眼睛。旖旎光色之间,几排娇俏丽影,各个安安静静地站在那树下,到底是一个个有了蕙枝嬷嬷常教育她们的要有的女子家要有的本分样子。
风一过,眨了眨眼。
什么都没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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