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下的扭捏,当真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截可以买卖做货物的木头,心头不禁多少有些喜欢上了这个时代。
能说出那样的话,必是极为聪慧,只是整日在村社之间不曾见过什么世面。
琢磨了一阵,适问道:“你叫什么?”
“芦花。”
名字很寻常。
可若通晓诗文,便是蒹葭。
想到自己以后会常来这里了解局势,或是为将来墨家扎根基层做准备,这里倒是一个不错的起始点。
略微犹疑后,点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过些日子我来教你,都是些粗浅手段,你若是真的要学也快。今天就先不要学了,你先去照看你父亲。回去后挖些芦苇根儿,用瓦罐煮了喝下去……”
想了半天,也不知道现在城中能不能买到去热的石膏,只能想到芦根,能不能好只能听天由命了。
芦花仔细地记下叮嘱,又道了声谢,自去树下照看父亲。
周边看热闹的农人也没有离开,许是好奇那些听起来遥不可及的墨家之人就在身旁,又许是偶尔见到这么一个通晓巫医之术的年轻人,也都不忙着去忙地里的事,坐下来闲聊。
适正好想要知道此时的大致情况,先是讲了几个笑话,又说了些平日劳苦的事,勾出了话头。
围成一圈,适自坐在中间,里面没了病人,也不怕不透风。坐的近了,才好聊些适想知道的事。
问不清楚这些基础的东西,也就根本无从谈及想要在这个时代扎根,更遑论那些野心。
好在守株待兔、拔苗助长都是笑话,这些宋国的农夫不是那样愚蠢。
适问的又不刁钻,不多时便拢出了个大概。
既是农夫,最能撩拨他们心弦的,还是春种秋收这些事。
当问到收成如何的时候,农夫们一个个摇头叹气,显然很是不满。
“收成只能说还好,去年一亩地去除种子,能收一石。家里一共七口人,百二十亩地,这几年也没打仗,暂没收丘甲赋,只有什一税,日子过得也还好。”
一石是个容量,适回忆了一下,此时的一石是百升。
此时的一升放到后世大约是二百毫升。
仔细一算,是个很吓人的事实,种植粟米除去种子,一亩地只能收三四十斤,差不多是种一收三。
仔细看了看周边的土地,适心中大概也有了分寸,评估出了此时种植土地的艰难和技术水平。
从土地的长短判断,牛耕还没有在宋国普及,或者说在小户农民这里没有普及。
判断的理由很简单,不管是更早的井田制,还是为了方便管理,以现在的几何学水平来讲土地大多都是方方正正的,以便于计算土地的面积。
一亩地一般就是一步宽,百步长的细条。井田制下的国人农民一户授田百亩,正好是个百步长、百步宽的正方形,很容易看出来。
这时候的一步,是左右脚各一步,只迈出一只脚叫半步,所以一步大约是一米二三的样子,一亩也就是一百四五十平方米,折合后世的三分之一亩。
具体量化,六尺是一步。
周人的祖先主要吃那种后世可以做黄馍馍、粘豆包的大黄米,于是取一粒大黄米为一分,十粒为一寸,十寸为一尺。这时候的尺也短,步也就那么长。
稍微想一下就能知道牛耕还未普及,因为牛耕若是普及,百步的距离牛就要转弯,浪费时间效率很低;而靠人来耕种,百步一亩的距离,正好可以到地头稍微休息一下。
亩变大,意味着牛马耕作开始普及,旧的计量单位已经不适应新的耕种方式了。
不是几十年后的商鞅一拍脑袋就定出了二百四十步为一亩,而是牛拉着犁铧开垦二百四十步正好到极限,需要喘口气。
一切源于劳动,很多东西剖开之后的本质就是当时的生产力水平,或是衣食住行的体现。
比如尺、比如亩。
不过纵然亩小,这亩产一石多些也实在不高。
农夫所说的什一税,应该就是从鲁国学到的初税亩。
这个初字,用的极好。
原本庶人耕种的亩,是没有税的,只有劳役的赋。
开了先河,所以用了个初字,与初夜的初是同样的意思。
想到这,适又问道:“那你们现在交了什一税,还用去公田劳作吗?从军的话又是怎么分配的?驾车的甲士有小片封地吗?你们需要给驾车的甲士耕种他的土地吗?战车的牛马又是怎么征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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