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知道我的处境的。我忍着些,母亲不注意我,咱们还能清静过日子。硬要和下人们较真,到时候她们在母亲面前告一状,母亲又要说我连自己的丫鬟都管不住,辱没了刘府的门楣,倒惹一身不是。”
江大娘想想,也是实情,只是这口气咽不下,叹道:“你要是能嫁个好姑爷就好了。出了阁,怎么说也是侯府的千金,谁敢轻看,怕不在婆家当家做主?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老爷才能想起你的亲事。”
刘燕玉闻言,粉面上飞起两朵红云,垂首半响,道:“奶娘,有件事,我女孩儿家的,本来不该和人说。可是不和人说,我实在纳闷得很。”
江大娘奇道:“什么事?奶娘一手把你带大,有什么事不能说的。”
刘燕玉道:“我昨晚梦到我的亲生娘亲。照理说,娘去世时,我还太小,应该不记得她的模样。可是梦里真真切切,是我的生母,和你常给我形容的一毫不差。”
江大娘素来相信神鬼之说,并不以为出奇:“怕是你娘在阴间牵挂你,前来托梦,也是有的。她给你说什么了没有?”
刘燕玉吞吞吐吐地道:“娘亲说,说……我的姻缘就在目前,叫我不可错过。”
江大娘怪道:“这怎么可能?夫人娘家有事,这个时候不可能想着做亲。难道是老爷从京城捎信回来?”
刘燕玉道:“不是。娘亲在梦里说,注定之人就在眼前,叫我千万留意,不可……不可错过。”
“啊?这也太……哎呀!”江大娘一拍脑门,想起儿子刚才说,西院留宿了一位贵客,“莫不是进喜说的那位督台公子?”
刘燕玉道:“什么督台公子?”
江大娘把刚才和儿子的对话复述一遍,又懊恼道:“如此说来,小姐的姻缘,就应在此人身上?早知道这样,刚才我就仔细问问了。”
刘燕玉含羞低语道:“现在叫奶哥哥来问,也是一样的。”
江大娘出身市井,没有什么知识,对鬼神灵异等事,是深信不疑的。刘燕玉是她教养长大的,自然见识相似。是以两人对燕玉生母托梦一事,都万分郑重。江大娘一直为小姐的婚事无人做主而懊恼。刘燕玉虽然不言语,心中的担忧思虑,只有更甚。如今忽然有生母托梦做主,就如溺水之人,抓住一根稻草相似。刘燕玉当下也不顾害羞,就让江大娘叫了江进喜进来,当着自己的面,细细盘问督台公子的身世举止。
江进喜向来不曾进过后院,忽然被母亲唤进刘燕玉的闺房,只见帐幔低垂,陈设雅丽,更奇特的是一股幽香盘绕不去。他在候府当差多年,随少爷进进出出,名香也闻了不少,却从来没有这样轻柔撩乱的,仿佛要催人进入梦境。他环顾四周,见并无香鼎,那香气倒像是小姐身上发出的。难道是佩在身上的香囊?他神迷意乱,江大娘说了什么,竟然一句也没听进去。刘燕玉含羞低首,听乳母问他皇甫公子的情形,却久久不见他回应,不由诧异地抬起头来,正和江进喜打量自己的目光对上,面上一红,又低下头去。
江进喜长在刘府,自然多次遇到过这位二小姐,不过一般都是主母少爷在场,他低眉垂手,侍立一旁,只能在眼角隐约见到一个窈窕身影,那里能够这般肆无忌惮地细细打量?他见刘燕玉双颊红晕,不由心中一荡,暗道二小姐好看得很啊。大家都说这位二小姐没有大小姐漂亮,只怕是因为二小姐是庶出,所以存了偏见。少爷说如果事成,把府中最漂亮的丫鬟许我。可是府中最漂亮的丫鬟,早就被少爷收了房,剩下的,哪个有二小姐三分人才?
江大娘见儿子失魂落魄,怒道:“做什么白日梦呢?我跟你说,小姐生母托梦,把小姐许配给了这皇甫公子。事关小姐终身,你倒是说句话呀。”
江进喜闻言,不及细想,冲口而出:“这万万使不得。”
江大娘骂道:“什么使得使不得的?小姐的亲事,哪里轮得到你议论。你只负责牵针引线,让皇甫公子和小姐见上一面就得了。”
江进喜无奈,只得把刘奎璧的交代合盘托出,道柴火菜油都准备好了,只等三更无人,就要火烧小春庭,把皇甫公子烧死其中。
刘燕玉和乳母吃惊非同小可。刘燕玉花容变色,向乳母祈求道:“母亲托梦订亲,那皇甫公子便是我未来夫婿了。如今哥哥要害他性命,如何是好?”
江大娘到底老练一些,心想少爷害人,本不关我事。可是放过了这个姑爷,以后小姐到哪里再去找这样好的人家?反正刘家也是呆不长的。不如趁此机会,救了他的性命,以后在姑爷面前,也直得起腰来。如此看来,少爷害人,倒是成全小姐美满姻缘的良机。她把此意和儿子小姐商量,小姐不言语,心下默许。
江进喜一见刘燕玉的面,便砰然心动,自然而然有亲近回护之意。主仆地位悬殊,他倒并无非份之想。刘燕玉在刘府的尴尬地位,他自然是熟知的,见小姐分明有意做成这件莫名其妙的婚事,暗想那皇甫公子是督台的独子,以后自然是继承父业,小姐嫁给他也不算委屈,便出主意道:“少爷只叫我放火,没叫我看着皇甫公子。你们二更进去,救走公子,我照旧放我的火,岂不是两全其美?”
好不容易挨到二更天,刘燕玉扶着乳母,胆战心惊地出了闺房。为了避人耳目,也不打灯笼,跌跌撞撞,躲躲闪闪,摸黑来到小春庭。只见外面已经堆了干柴稻草,江进喜正等在那里,引她们进了内间,掩好窗户,方才点亮蜡烛。刘燕玉借着摇晃的烛光,见到内侧书榻上,躺着一个少年公子,冠袍歪斜,好梦正酣。她来此本是奉了母亲冥命,了结婚姻大事,只求可以逃离刘府,终身有靠,并没有思量对方是何等人物。如今见那少年虽然双目紧闭,脸色绯红,却掩不住绝世风姿,竟是一等一的俊逸,不禁心思摇动,暗道:“母亲果然眷顾。如果能与这人共度一世,燕尔缠绵,我刘燕玉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她虽然芳心可可,到底是一个未出闺门的少女,平生头一次面对一个陌生的年青男子,虽然对方尚在梦中,也不敢久视,赶紧转过身去。
江进喜上前,用力推皇甫少华。皇甫少华蓦然惊醒,见一个家人打扮的少年正在呼唤自己,后面一个老妇持烛而立,老妇身旁一个窈窕少女,锦衣绣带,背对自己,还以为身在梦中。
江进喜见他醒了,叫道:“皇甫公子,我是刘公子的家人江进喜。我家小姐来看你了。”
江大娘扯着小姐叫她上前:“这不是害羞的时候。快,和皇甫公子把事情说清楚了。”
皇甫少华见烛光摇曳中,盈盈走来一位佳人,瓜子脸,柳叶眉,清秀婉丽,这才明白自己是在刘家,江进喜所说的小姐,是刘府的千金,赶紧起身,整整衣冠,躬身作礼,道:“在下酒醉,打扰府上了。只是男女内外有别,不知何以不见刘兄,反而是小姐在此?”
刘燕玉屈身还了一礼,却垂首不语。江大娘连连扯她衣袖,见她始终不肯开口,只得自己上前,把刘奎璧心怀不良,派江进喜放火暗害,以及小姐生母托梦,把小姐终身许配于他,所以前来相救等缘由,一一说明。
皇甫少华惊疑不已。江进喜上前作证,又指给他看窗外堆着的柴禾,言明三更便要遵从公子之命放火。皇甫少华这才相信,刘奎璧果然要害自己,不由大怒。谢过江进喜,又对刘燕玉道:“小姐厚爱,在下铭记在心。只是这婚姻之事,在下却不能从命。在下早在一个月前,已经受了父母之命,聘了孟家小姐为妻。我和令兄结怨,说来还是为了这件事。”
刘燕玉见他推辞之意甚为诚恳,江大娘母子不便代自己申明心意,只好含羞开口道:“奴家并非不知羞耻之辈,夤夜来此,一来是不忍公子无辜受害,二来,实是受生母梦中之命,来托婚姻。公子原配之事,奶哥哥已经讲给我听。奴家既然受了母命,岂有改悔之理?孟小姐既然订婚在前,奴家无意与孟小姐相争,甘为侧室。”她越说声音越低,到了后面,已经微不可闻。
皇甫少华见恩人羞怯怯的样子,仿佛弱不胜衣,大起怜惜之心,道:“此事万万不可。梦中之事,无凭无证,小姐虽然是奉了母命,外人不知,难免有损小姐清誉。小姐乃侯爵之女,怎可委屈为妾?还当另配名门才是。”
刘燕玉听他仍然推辞,眩然欲泣,再拜道:“奴家虽然是侯爵之女,却是庶出,生母早死,父亲又远在京城,是以长到一十五岁,终身大事,无人做主。幸而先母见怜,春宵托梦,将奴许配与君。奴幼居深闺,除家人外,不曾见过别的男子。如今深夜至此,自许婚姻,倘若公子见弃,奴家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人世?唯有陪伴先母于地下了。”说完翠袖斜掩芙蓉面,金钏微低绿鬓云,做个沉痛决绝的姿态,转身便向外走。
她娇姿楚楚,泪珠盈盈,烛光下,恰如一枝海棠春带雨,和那些妖冶的歌姬相比,别有一番动人之处。皇甫少华连歌姬劝酒尚且不能推辞,面对如此佳人,哪里还能硬起心肠?只是因为事关婚姻,并非自己可以做主的,方一再推托。如今见刘燕玉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拒绝便不是礼义而是害她了,料想她救了自己的性命,为了保全恩人名节答应婚事,父母当不会责怪,赶紧叫住刘燕玉,道:“今夜若无小姐,少华必然葬身灰烬。小姐既然见爱,少华岂有忘恩之理?只是屈居侧室,实在委屈小姐了。”
皇甫少华虽然已经订婚,但其实还是个孩子,在他心目中,婚姻之事,只该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正室孟小姐会如何想,却不曾进入过他的脑海。即便他想到了,也会觉得孟小姐知书达理,断没有嫉妒的道理。
然而女人,尤其是身居下位的女人,却是时时刻刻把正室挂在心中的,因为在大家庭的生活中,男主人基本不管家居琐细,真正决定妾侍切身苦楚的,往往是主母而非丈夫。江大娘见皇甫少华应承了,大喜上前道:“就是。说起来,那孟家小姐还得感激我们小姐,救了她夫婿才对。到时候,她说不定主动和我们小姐姐妹相称,不分大小呢。”
刘燕玉转身,含羞裣衽道:“奴家是受先母之命,并非私奔私投,还请皇甫公子留下一物为定。”
皇甫少华检视身边,只有一柄随身泥金纸扇,便双手捧出,道:“仓促之中,实无他物。这纸扇是少华手书,望小姐不嫌鄙陋。”
江大娘接过扇子,又催促小姐拿出事先挑选好的一方绢帕,上面绣着双燕斜飞,既谐刘燕玉之名,又有□□之意,送与皇甫少华。刘燕玉见皇甫少华把绢帕贴身收好,又盈盈拜下去。
皇甫少华赶紧虚扶:“小姐如何又行此大礼?”
刘燕玉低低道:“奴家还有一事相求皇甫公子。”
皇甫少华道:“你我既然有了婚姻之约,便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直说便是。”
刘燕玉樱唇轻启:“公子今夜既然脱难,二哥意欲加害之事,还望公子宽宏大量,不予追究。”
皇甫少华气道:“这却为何?刘奎璧意图谋我性命,夺我妻室,此仇不报,少华枉称男儿!”
刘燕玉婉转进言道:“请公子为燕玉想想。一旦火烧小春庭之事揭开,家兄必然知道是奴家救了公子,届时奴家何以自处?纵然家兄入罪,母亲也不会放过我。况且公堂对证,难免要奴家抛头露面,不但有辱刘家门风,就是皇甫家,也面上无光。”
皇甫少华想不到这个刘燕玉,看着极腼腆羞怯的女孩家,内里心思却也极缜密。他习惯了听从姐姐意见,不像一般男人,听不进去女人说话,闻言赶紧赔礼道:“这却是少华鲁莽了。少华回去,定然请求父母,看在刘小姐面上,揭过此事。”
刘燕玉面上一红,不再说话,向皇甫少华低低福了一福,扶着乳母离开了。皇甫少华望着伊人背影,又摸了摸袖中绢帕,暗叹自己今夜遭遇之奇,无与伦比。平白遭遇生死大难,不但没事,反而因此结下一段风流佳话。
江进喜把皇甫少华送到后门,指引道路,便回到小春庭,依原来计划,浇油放火。待到众人惊动,又假意惊惶道:“皇甫公子睡在里面,这可如何是好?”奔走指挥众人搬水灭火,足足忙活了半夜,火方扑灭,小春庭早已烧成一片焦炭。
留下来的两名皇甫家将,一名曹胜,一名吴祥,被江进喜巧言灌醉,昏睡在外院,听说小春庭起火,吓得面无血色,跟着众人死命扑救,好不容易火灭了,冲进火场搜寻,哪里有少爷的影子?连块骨头也不曾见,不知道是埋在哪处坍塌的墙壁之下,还是走脱了。两人心知闯了大祸,商量了一下,一个留下来监视刘家,防他们有什么异动,一个如飞奔回城里,到皇甫府报信。
皇甫少华一夜未归,皇甫敬夫妇,尤其是伊氏夫人,早就惴惴不安。伊夫人听到家将报信,说皇甫少华醉酒,留宿刘府,当时就要派人驾车去把儿子接回来。皇甫敬到底身在官场,觉得此举不妥,刘家在昆明城外,两家相距甚远,车马来回折腾,就算接回来,也到后半夜了。况且其时百粤屡屡有异动,为了防备意外,皇甫敬下令,昆明城一更闭锁城门,五更方开,一干人等夜间不得出入。如果为了自家儿子破坏规矩,岂不被人诟病因私废公?所以劝说夫人安心忍耐一宿。不料,次日天刚蒙蒙亮,家将曹胜便快马闯门,报道小春庭起火,公子下落不明。皇甫敬夫妻二人只有这一个儿子,一闻此信,犹如惊天霹雳。伊夫人当即晕倒在地,皇甫长华连连呼唤,方悠悠醒转,声声哭唤亲儿。皇甫敬怒气冲冲,再顾不上公器私用,惊扰市民的嫌疑,即刻带了亲卫营,飞骑前往刘家。
皇甫敬到了刘家,立刻派人把西院围起来,先派兵丁到小春庭废墟中翻掘,寻找皇甫少华遗体,因为房外便是昆明湖,生怕刘家杀人弃尸,命会水的兵丁下水去打捞。刘家下人一个都不许离开,依次盘问,小春庭谁看守,谁打扫,皇甫少华是谁扶进去,谁服侍睡下的,是谁第一个发现失火,可有谁发现异常。刘家下人仗着主人威势,一向在乡邻中作威作福,此刻面对亲卫营雪亮的长刀,一个个战战兢兢,话都说不清楚了。
早有人飞报刘奎璧。刘奎璧故意作出吃惊的样子,打马赶回,奔到小春庭废墟前,扑地哭道:“啊呀皇甫贤弟,愚兄一片好心,留你住宿,谁知道反害了你。贤弟果然遇险,愚兄情何以堪?”皇甫敬绷着脸,冷眼看他捶胸顿足。刘奎璧作足戏分,这才起身,一边抹泪,一边向皇甫敬作礼,道:“督台大人,这都是小侄对家人管束不力,守夜的偷懒,才走了火。但愿皇天保佑,皇甫贤弟安然无恙。否则,小侄是万死难辞了。”
皇甫敬并不答言,只是督促手下盘问刘家下人。刘奎璧碰了个冷钉子,心中恚怒,暗暗思忖:“你皇甫敬不过是个总督,就敢在我刘家如此作威作福,丝毫不留情面,根本是没将我刘家放在眼里。皇甫少华今日死在我手,皇甫敬必然不肯善罢干休。看来我得想办法,说服父亲把皇甫家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他主意一定,不再计较皇甫敬对自己无礼,留神在旁观看皇甫敬审问刘家下人。知道此事内情的只有江进喜一个,难得他不慌不乱,对答如流,不露半丝马脚。皇甫敬问了半天,也问不出头绪,料想这些人有刘奎璧撑腰,必然不说实话,心中烦恨,下令:“把昨天曾经到过小春庭的一干人都给我锁起来,带回衙严刑拷打,不信他们不招。”
刘奎璧听这语气,分明是认定了刘家有意放火害人,心中有气,却又不敢阻拦,只好眼睁睁看着江进喜在内的一干家人,都被亲卫营给横拉竖拽拖走了。他这厢也仔细盘问家人,得知亲卫营翻遍废墟,竟未发现皇甫少华遗体,心中惴惴不安,暗想就算烧死了,也必有骨殖留存,莫非竟然走脱了不成?自己临走之前,分明看到皇甫少华醉得不醒人事,难道真的是有神明暗佑,让他在火起前惊觉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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