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色。
顾云容瞧见他神色,知以他之颖异聪敏,自己目的已经达到,舒了口气,便有意作辞。
桓澈既不想在顾同甫之事上多言,想来自有打算。他说顾同甫无碍便是无碍,这个不会作假。
思及自己可以功成身退了,顾云容一身轻快。
只是她与顾嘉彦跟桓澈辞别时,桓澈并未应允,且似有不悦。
他又让他们兄妹两个带着他在方圆五里内转了一转,最后好似是兴致忽起,要去街边买杨梅。
桓澈也不要手下人代劳,往摊位前一站,用才从顾云容那里学来的吴语问摊主杨梅怎么卖。
摊主迅速打量桓澈一番,笑得见牙不见眼:“一斤五百文。”
他是用吴语说的,桓澈也不知是未听懂还是不以为意,并未理会,只兀自低头挑拣杨梅。
顾云容正咋舌于这摊主的黑心,就听桓澈叫她上去帮他挑杨梅。
顾云容觉得她想办的事都办妥了,已经不想再去刻意讨好桓澈,懈怠又兼疲倦,便有些不情愿。可她也不能违背桓澈的意思,遂打起精神依言上前帮他挑了两斤杨梅。
她也是个爱吃的性子,浙江又盛产杨梅,因此对于杨梅的挑选十分在行。但桓澈在瞧见她娴熟举动的同时,也注意到了她情绪的转变。
她好似有点不情愿。
桓澈垂下眸,又接连往秤上添了两大把杨梅:“只带我四处看看可不算尽地主之谊,要不这些杨梅,由你付钱。”
顾云容一惊转头,正对上他晕了晚霞的侧脸。
他多数时候都是面无表情,但面容却总是异常生动,皆因他的眉目生得实在太过精彩,五官太过精致,纵使容色淡淡,也引人惊目,俨若紫府仙人下尘寰。
眼下仙人要吃杨梅,钱却要她出。她好像有些明白仙人方才为何不关心价钱了。
顾云容不想功亏一篑,暗暗咬牙,默默捏了捏自己瘪瘪的钱袋,嘴角努力一牵,朝他笑着道好,转过头就收了笑,理直气壮跟摊主砍价。
眼下是杨梅大量上市的时节,价钱其实很低,顾云容是本地人,熟知底价,砍起价来干净利落。
摊主见她一张口就是一口地道吴语,知蒙她不过,又将目光转向桓澈,寄望于这位阔少嫌讲价麻烦直接掏钱走人。
但阔少岿然不动,似乎极有耐心。
摊主咬咬牙,抱着能赚一点是一点的心思,终究是应了顾云容报的价。
顾云容将买来的杨梅恭恭敬敬地捧到阔少面前,阔少却不肯接。
“你且拿着,分别时再给我。”
顾云容面露不解。
他理所当然道:“你恐是忘了,我还病着,拿着费神。”
顾云容险些一个手抖把杨梅扔他脸上。
明明活蹦乱跳的,哪里像是个病人!她这一路算是看出来了,他根本就是装病,而且是毫不掩饰的装病。
她懒得去琢磨他对外称病的用心,横竖把顾同甫放回来就成。
老老实实帮他保管了一路杨梅,临到分别时,顾云容捧圣果一样将杨梅呈给了桓澈。
桓澈又想起她方才急着辞别的模样,接过时淡淡道:“顾同甫归期不定,你们且耐心等着。”
顾云容一怔,之前不是说了不日就回么?怎又变成归期不定了?
桓澈不待她反应,便领着一众人等飘然而去。
回到听枫小筑,桓澈将握雾拏云叫到跟前,交代他们即刻调集人手,这几日去马头娘庙附近的船埠盯着。
握雾不解询问桓澈盯什么,桓澈拈起一颗洗得干干净净的深红色杨梅:“寇虎所言那笔铜铁硝石买卖,应就在今日去的马头娘庙左近。不过我觉着佛郎机人这回兴许不止是来买货的,没准儿还打算再脱手一批货赚个盘费,如此才划算。”
握雾兴奋道:“若能就手儿再揪个把走私豪绅,也好得很!”
他说话间见殿下查看信札时还一颗接一颗地吃杨梅,很是纳罕,出去之后,低声问拏云:“殿下怎忽然好起酸口儿了?”他今日没跟着殿下出门。
拏云神情高深莫测:“约莫……不花钱的东西吃起来格外香。”
顾云容归家后就陷入了漫长的等待。等了十来日,没等来得释的顾同甫,反而等来了前来送请帖的二房下人。
顾妍玉下月要成亲。
大房众人俱未作理会。
顾云容如今满脑子都在琢磨桓澈。
他是否生病,心绪是否欠佳,正在做甚,可曾开始着手拟批顾同甫出狱之事,若已开始,进展到何种程度了,有没有半道去做旁的事……
简直重拾恋爱的感觉。
顾云容禁不住叹气,她那杨梅好像白买了。
顾同远见来送帖子的小厮未进门便被大房的人赶了出去,亲自上门来送请柬。
顾嘉彦将这个叔父堵在门外,冷声赶人。
顾同远一直因着当年分家时顾同甫多得一份而耿耿于怀,兼且顾嘉彦举业上头比他的两个儿子有出息,他心中不平,眼下总算是寻见了落井下石的机会。
他也听说他兄长的案子已经结了,但人确实还在里头,揣度着这案子怕是不简单。
“哥儿莫要误会,我也是想让你们借机出来散散心。你父亲的事急不来,难道你父亲一年不出来,你也一年不念书考功名?”
顾嘉彦寒声道:“父亲指日便可出狱!”
顾同远笑中带讽:“指日是何时?我可是听说,审案的王爷如今根本没工夫理会你父亲的案子,指不定你父亲得罪了王爷,关上个年怕也是有的!你们纵不去观礼,也要仔细想想典卖田底之事,否则你怕是连书都读不起……”
顾同远说话之际,巷子口传来一阵马车轰隆声,但他正说到兴头上,根本未曾留意。
顾嘉彦循声瞥了一眼,本是随意之举,却在瞧见那马车上下来之人时,愕然瞠目。
顾同远见侄儿面上神色瞬息万变,狐疑之下跟着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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