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觉得他还可以的想法果然是错的。“不就是脱个靴子吗?本县主还怕你不成?”
她四下看了看,从餐桌上拿起一双筷子——刚好是李令言的——就那么一手捏着鼻子,一手伸出筷子去夹程耀南的黑底绣祥云短靴,期间故意失手,狠戳了几下程耀南的小腿肚,换来对方嗷嗷痛呼:“混蛋!李令熙,你要不是个女人,老子非给你点厉害瞧瞧不可!”
李令熙闻言,心中更恨,下手更重。但筷子始终夹不掉靴子,最后李令熙被迫用手去碰。
瞧她转过头,紧闭双眼,银牙紧咬的难受样子,张依依都不免为她捏了一把冷汗。又看到程耀南被她激得半点君子之风都没有,面对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给自己脱靴,非但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还一副“我是大爷,你再横不还得乖乖给爷低头”的桀骜模样,她就一脸无语,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熙儿,我来吧。”
就在李令熙的纤纤玉手即将触到程耀南的短靴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众人转头,只见守秋站了起来。“游戏规则也没说,不得有人代做吧?”
张依依喃喃道:“说是没说。”毕竟在现代,大冒险的要求即无下限又没节操,敢参与的,都要做好丢脸的准备。这样的游戏大家避之唯恐不及,自然不会巴巴地上去给别人做黑骑士、黑玫瑰。
“那我来吧。”守秋从容不迫地绕过桌子往李令熙那去。
却在路过李弘身边的时候,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来什么来?程耀南,你给我适可而止!”语气沉沉,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大家都是一惊,只因他平时温文尔雅,在小团队里一直扮演着暖心大哥的角色,任凭程耀南如何在言语态度上对他不敬,他也没有用过这样严厉的口吻。
张依依的目光落在他紧锢着守秋纤细手腕的大手上,再想到李弘今天本来有事不来看马球赛,但在自己报出守秋等人的名字后,才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事务,一脸“我去是给你面子,关心你成败”的模样跟过来的场景,心中似有所悟。
这时李令熙也反应过来了,嚷道:“守秋姐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李令熙既然敢玩,就玩得起。不就是一只靴子吗?”她说完,白玉似的两只小手前后抓着程耀南的靴子,猛一用力,就给脱了下来。
将那靴子扔得远远的,李令熙对程耀南说:“游戏继续!你最好祈祷不要落在我手里!”一边高声唤来贴身伺候的仆人打水洗手。
本来程耀南在李弘的呵斥下,好不容易注意到了自己的失礼之处,觉得李令熙平时再怎么招人烦,也是个从小养尊处优的贵女。想到她之前的难堪样子,也有点心软,但被她这话一激,气性就又上来了,那一点点的愧疚和歉意霎时间烟消云散。怒视她道:“怕你不成?”
这一轮结束,气氛又有点剑拔弩张,但真心话大冒险不愧为现代最容易拉郎配的游戏之一,才第二局,就让张依依捕捉到两对半人的心思。
先是小六李贤的意中人被暴露,继而是李弘对裴守秋的心思,现在再看看李令熙跟程耀南,这一对的做派可不就是戏文里常说的欢喜冤家吗?
风波平息,裴守秋看了看李弘仍然抓着自己手腕不放的手,微微皱了下眉头。
似乎……这样不大好吧?
于是她挣扎了下,李弘就放开了她。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瞧了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地别开视线。
裴守秋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不疼,但痒痒的,似乎有一角在慢慢陷落。
之后又玩了许多次,李显被张依依要求去抚摸一下他最怕的野狗,李令言落到了自家姐姐的手里,先被勒令去扫一遍玲珑斋的女厕,李令言拒绝,浪费了一次机会,只得顺应李令熙的要求,说出一件自小到大最为尴尬的一件事,就是七岁时悄悄把讨厌的侍女的肚兜偷来,放到一个护卫房中,想趁机赶走她。结果刚出房间就被抓到,被人当着父亲的面从怀里掏出那块肚兜,以为他有什么怪癖,险些把他打个半死。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李弘被程筝楠抽中,他选择了真心话。程筝楠虽然有将门之风,不同于寻常闺秀,可跟她的三哥程耀南比起来,不知道懂事了多少倍。只中规中矩地问了个小问题,李弘轻描淡写地答了,便揭过不提。
李贤抽中了程筝楠,后者选择大冒险,被要求当众一舞。
身手矫健但缺乏文艺细胞的程筝楠二话不说,抽出程耀南的随身配剑,当众舞了起来,也算蒙混过关。
最后……轮到了张依依。
是守秋选中了她,张依依也选择了大冒险。
守秋想了想,觉得没什么要求能难得倒厚脸皮的张依依,便有些犯愁。
这时程筝楠坏坏一笑,凑上前耳语了一番,守秋的眼睛一亮。
张依依心中起了不好的预感。
“依依,我们要你去长安街上,找一个男子,把你身上的一件物品赠予他。”想到张依依毕竟是公主的身份,守秋又加了句:“只要是你身上有的,随便什么都可以。”她的目光落在张依依的头发上。
在古代,当众送男人自己身上的东西,跟当众告白没什么两样。这题出得,不可谓不狠。
张依依虽然不在意,只怕到时候对方会错意,以为自己调戏于他就不好了。
不过等大冒险任务结束后,再解释一番,应该不会有事。
张依依这样想着,点头答应。“好。”
落落大方地走了出去。
其他人纷纷跟了上去,要看她怎么做。
李弘有过担心,可出于对依依的信任,觉得她自由分寸,才没有阻止。
只见张依依出了包间,下了楼,先在大堂扫了一圈,没见着一个看着靠谱的人选,便又出了玲珑斋,到大街上去。
众人出宫时天色还早,如今已经入了夜幕,但看时间,不过才晚上七点左右,路上大多是忙完一天工作正准备回家的行人。有的行色匆匆,有的面露微笑。
张依依在街上走了许久,也没找到一个合心意的对象。不由得回过头为难地看了眼跟在后面的一堆人。
李令熙见了,便指了指街边正在收摊,专门替人代写书信的书生,给她出谋划策。
张依依见那书生年纪都有三十多了,且相貌平平,并不满意。冲她摇摇头。
程筝楠又给她指了个衣着华贵的富商。
可张依依觉得对方穿金戴银,非常俗气,看不上眼。
李令熙不悦地咕哝:“这也不满意,那也不满意,不就是找个人送样东西吗?至于这么麻烦吗?要我,就送给玲珑斋的俊小二了。还不用往外跑。”
程耀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屑一顾道:“谁人收了你送的东西,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李令熙气急地回:“反正不送你,你管不着!”
守秋拉了她一下,等她平静下来,又说:“方才吃够了,现在四处走走也好,权当消食了。”
李令熙一脸感动地看着她:“守秋姐姐,你怎么那么好?早知道当初就该让我父王认下你,让你来做我亲姐姐了。现在便宜了裴云卿,白捡一个这么好的姐姐。”
守秋扯了下嘴角,没有回应。
就在这时,李显嚷道:“快看快看,皇姐找到人选了!”
众人定睛望去,只见张依依走到一名身着白袍,高大挺拔的男子面前,与其交谈起来。从侧面看来,她脸上似乎还带着笑,心情不错的样子。
见状,少男少女们的八卦之火蹭地窜高,无人能熄。众人你推我攘,挤眉弄眼地道:“赶紧上去看看。”便两两三三地散开,各自找了自以为隐蔽的地方伸长了耳朵偷听。
浓又长的眉毛,充满粗犷的男性魅力。清澈的桃花眼温柔含情,鼻子挺直,还有一张薄薄的,嘴角上翘的唇。再加上他看见自己时,习惯性地摸了下鼻子,然后勾唇轻笑。
张依依神色恍惚。
这张脸,自缥缈峰一别后,已有多少年不见了?
时光匆匆,世事变迁。她毕竟不是完美的人,没有完美的记性。当年很多自以为永不会忘记的记忆,她其实已经有很多年没想起来了。
从刚离开他时的朝思暮想;到明白心意后怀揣着暗恋的心情,将其当作漫长的旅途中,唯一的温暖与信仰;再到意识到铁沐风只是个小孩,自己必须直面这段感情的不可能,于是心思,就日渐变淡;再到如今,她开始接受全新的人生,接受安定这个身份,也对其他人敞开心扉,努力过好自己的每一天。她也很久,很久没有再想起他了。久到她甚至没有问过自己,是不是不再喜欢他了?因为过去太多、太多时间。
但是再见到这张脸时,张依依那颗一直安静的心脏突然扑通扑通狂跳起来,一些遥远的记忆片段突兀又理所应当地浮现在她眼前,她渐渐回忆起,自己当初的心情。
那种暗恋某个人,即忐忑,又喜悦的感情。
张依依忍不住将手放在心口,感受着那股久违的感情,忽然发自内心地笑了开来。
“楚、楚留香?”
那人长身玉立,笑容如精心雕琢过的美玉般温润,“依依,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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