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若祁湛果然已决意站在谢青衣的那一方,那正如童邑所说,自己还能在皇位上安然坐多久?而若是早已注定了最后的悲惨结局,还不如在此时,最后放纵一回。
他心中天人交战,彼此打得不可开交,眉头拧紧,全然下不了主意。
一旁的公仪细唤了他好几声,方才叫幼帝回过神来。
幼帝回首笑道:“姨母方才说什么?朕不曾听清楚。”
公仪笑道:“陛下想是太累了,需知便是国事为重,陛下也应当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陛下是麒麟百姓的信仰,更应好好的,不要叫群臣百姓心生张皇唯恐才是。”
幼帝笑回道:“好,朕记下了。”
又问:“姨母方才问了什么?”
公仪敛袖说道:“方才诸事已同陛下商议了妥当,因问陛下可还有什么旁的吩咐没有,若是不曾,臣妇这便去办了诸事便是了。”
幼帝不曾说话。
公仪垂了一半的眼帘,心思却仍放在他的身上,直至幼帝说出一句:“罢了,姨母去罢,辛苦姨母了。”
她方才小心且轻缓的松了一口气。
她抬首笑道:“陛下言重了,这不过是臣妇的分内之事,谈什么辛苦不辛苦呢?”
她屈了屈膝,声音很稳,“陛下,臣妇告退。”
幼帝颔首,“去罢。”
然则走至门边,身后却忽然传来幼帝声音,他唤道:“——姨母留步。”
公仪的目光微沉,回身时面上却仍是笑容。
她问道:“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幼帝望着她。
他见到她眼里的一片柔和,那柔和叫他想起来,在旧京之时,她虽声色严厉,却终究在危急之时,保住了他的性命。
回忆一旦开闸,便如水流猛然而下,片刻之间,再难止住。
他想起公仪吩咐宦者不顾一切地带他离开,亦想起公仪最后于白河以北为他南渡争取时间,还想起她说:“陛下,王者之心,当能藏污纳垢,化腐为金。”
那颗阴狠的狼心,终究下不去了。
他无视了童邑朝他望来的眼神,亦无视了藏在暗处,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对公仪动手的暗卫们。
他最终笑了笑,乃道:“并无旁的事了,只是姨母叫朕保重身体,也要自己保重身体。麒麟,还离不得姨母呢。”
公仪笑道:“陛下言重了。”
她最后朝幼帝屈了屈膝,“陛下,臣妇告辞。”
“——去罢。”
幼帝这样说。
他看见公仪漱玉慢慢走远,身形渐渐消失在视野里,良久,方吐了一口浊气。
他转身回了南书房,路过童邑身边时道:“此事不必再提了。”
童邑立定,亦随着他的身形转了身,乃道:“陛下是仁慈君主,奴早已知道了。只是陛下,项王1前车之鉴犹未久矣,陛下今日纵虎归山,不怕她又是另一位沛公么?”
幼帝回身,陡然喝道:“童邑!休得胡言!”
童邑双膝一弯,猛然跪了下去,直呼道:“陛下,奴才一番为陛下的忠心可昭日月,如今睿王已然放过了谢青衣,和他同气连枝,陛下又焉知睿王不会将陛下曾经所命告诉谢青衣,以为投名状呢?而谢青衣若知道了陛下的这些计划,又如何还愿意和麒麟同处?便是他肯,我们又如何晓得他不是在谋求更多的东西呢?陛下,谢青衣的野心昭然若揭,恰如司马昭之心,国人所见,必以目视之!陛下,睿王已然叛变麒麟,他都不肯念着旧情往事,陛下一味仁慈,只会更难堪呐陛下!”
他深深地跪伏下去,一番言语好似回到了他曾面对众人演讲,所有的声色都齐备了,甚至连那声音里那一点难以抑制的颤抖都表现了出来。
幼帝回身看他,在他伏身的状态下,并不能看清他的表情,只察觉到他似乎便要哭了。
项王,沛公么?
他遥望南书房外,看见外面电闪雷鸣,那雷电自三千丈的高空猛然落下,撕开黄昏以后,天空的一片黑暗。
轰隆轰隆。
轰隆轰隆。
他看着书房外深邃的黑幕,慢慢地吐出一口气来。
他说:“去追。”
南书房内忽然涌出众多暗色的影子来,他们于幼帝面前立定,颔首,而后身形猛然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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