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华宫,便看见宫室里旁人俱无,只有柔妃白着脸正跪地上,边上是他幼子赵衡。
“万岁,臣妾有罪!”
柔妃拉着赵衡朝他一道磕头,抬眼时已经泪流满面。十岁赵衡,表情里显然有些不明所以。只大约先前被吩咐过,所以此刻只跟着自己母亲磕头。
赵琚几步便到了柔妃跟前,怒视着她,本待雷霆大发,只是看见幼子也,此刻正一脸茫然地望着自己,目光中还带了些惊惧,长呼一口气,终于勉强按捺下心头怒火,对着赵衡道:“衡儿,父皇有话要与你母妃说,你先出去。”
赵衡看了眼身侧自己母亲,摇了摇头,照着先前被吩咐那样,爬着过去抱住赵琚腿,仰脸哭道:“父皇,衡儿方才一过来,就看到母妃哭泣。衡儿问她,是不是我不听话惹她伤心,她说不是,说是她又惹父皇生气了……父皇,母妃倘若真又惹父皇生气,求父皇不要责罚她,要罚就罚我吧。我愿意代母妃受罚!”
柔妃眼泪是如断线珍珠般地坠下,对着赵琚呜咽道:“万岁,衡儿年幼无知,倘若说错了话惹恼万岁,求万岁惩戒臣妾一人……”
赵琚心头纵有万般怒火,到了此刻渐渐也消了些。想了下,对着儿子和颜悦色道:“衡儿你先出去,父皇不会对你母妃如何。”
赵衡看了眼柔妃,见她点头推自己出去,终于松开了抱住赵琚手,朝他磕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出去。
等赵衡一走,赵琚立刻面罩寒霜,盯着柔妃冷冷道:“事到如今,你还朕跟前矫揉作态!倘若昨日太仓之事与你无干,你一个后宫女子,又如何得知这消息?”
柔妃哽咽道:“万岁,昨日太仓太子遇刺一事,传得早沸沸扬扬。后宫之中,不止臣妾,便是宫女太监也都知道了!臣妾一听到这消息时,便万念俱灰,知道万岁必定又会疑心到臣妾头上来,臣妾是百口莫辩,这才心如死灰自己先跪地等着万岁来治罪……”
赵琚一滞,随即咬牙道:“倘若不是你,还会是谁?朕看衡儿面上,一次次饶过你,你却不思悔改不知进退,竟又做出这样事!”
柔妃擦去面上泪,望着赵琚,神情惨淡。
“万岁,臣妾从前为了能见宠于万岁,也确实做过糊涂事,以致害了腹中孩儿。年前那会儿,臣妾病痛中追悔,思及往日燕京王府侍奉万岁时种种恩情,是万念俱灰。倘若不是万岁再次怜顾于臣妾,臣妾只怕连活下去希望都没了。万岁既往不咎,待臣妾如此情深意重,臣妾感激涕零,便是心再黑,脑子再糊涂,如今也断不会再做出这样事啊!太子倘若出事,得利是衡儿,所以谁都能把罪责轻而易举就栽到臣妾与衡儿头上,臣妾母子真百口莫辩。臣妾蒙冤倒没什么,只是我那可怜衡儿,他如此乖巧,凭空也要遭受这样猜忌!万岁便是怪罪,臣妾冒死也要替我衡儿鸣一句冤。只恨他生帝王家,这才屡屡招来这样无妄之灾……”
柔妃眼中再次涌出泪水,呜咽着道:“臣妾也晓得,如今我说什么,万岁听来都是辩解。臣妾只不忍我衡儿遭受委屈。倘若因了我这个生母缘故,后见厌于万岁,则臣妾是万死不辞。臣妾宁可万岁赐我一死。衡儿有皇后娘娘那样贤后代为抚养,则臣妾死亦瞑目了……”
柔妃说罢,不住磕头。不过片刻,原本玉白额头便青红一片。
“柔妃,这次行刺之事,当真与你无关?”
后,赵琚这样问了一句。
柔妃这才终于直起腰身,望着赵琚含泪道:“万岁,从前臣妾仗着您宠,确实糊涂过,做了不该做事。万岁对臣妾施以惩罚那段日子,臣妾于孤寂绝望之中,才真正体会到万岁对臣妾重要。臣妾于万岁,不过是诸多后妃之一。但是万岁于臣妾,却是丈夫、是孩儿父亲,是臣妾这一辈子爱和依靠。万岁您想想,一个人经历过失而复得之后,如何还会这样不知死活地重蹈覆辙?”
赵琚不语,只皱眉伸手摸了下自己额头。柔妃察言观色,见他先前怒气已经消去,暗地松了口气,试着要从地上起身,却大约是跪久腿酸缘故,起身之时,脚下站立不稳,身子一晃,眼见就要跌倒,赵琚已经伸手扶住了她。
柔妃趁势靠入他怀里,柔声细语道:“万岁,臣妾也听说了万岁昨日不胜暑热之事,心中十分牵挂。今日便亲自做了冰霜梅苏汤。这是臣妾年少时家乡夏日解暑汤,喝了凉心清肺,万岁晚间可过来?正好,衡儿做了一篇文章,万岁指点他一番可好?他盼望许久了。”
赵琚叹了口气,想了下,道:“也好。朕前些时日一直忙于朝政,对衡儿功课确实少有关心。晚上若得空,我早些过来。”
柔妃知道前些时日安嫔有喜,他接连都宿她那里。此刻终于得他应允晚上过来,心中一喜,面上却愈发显得温柔,轻声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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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廷文这两天心情很是郁闷。
作为昔日平王三大得力干将之一,他其实也清楚,自己无论从地位还是皇帝心中重要性来说,都远远比不上徐若麟和方熙载。从前赵琚尚未得天下时,因自己与徐若麟同属武将,而他处处压过自己,心中难免不平,渐渐自然便投到了方熙载一方。如今入朝为官,自己人前足够威风,但同样被他二人所压。尤其是方熙载,对自己丝毫没有什么尊重之意。人前还好,到了人后,完全不留情面,俨然就是把自己视为他从属一副姿态。比如这次发生这事。
此次皇帝御驾至太仓亲送袁迈船队之时,他因职务身,并未随驾。然后埠头遇刺一事,很也传到了他耳中。他第一个反应,便是方熙载绕过他,用别人之手再一次谋策了这场针对太子刺杀。结果失败了。对此,除了感到一种不被信任不满,他多少也有些幸灾乐祸。没想到是,当晚,方熙载竟亲自找了过来,当头便痛斥他一顿。
当时方熙载气得实不轻,这才一反常态,亲自找了过来。
他做梦也没想到,太仓之行,居然会出现一场针对太子行刺,而他本人对此却丝毫不知情。强忍下心中怒火之后,一回京,第一件事,是暗中令耳目传信给宫中柔妃,提点她预先早早防备皇帝疑怒,第二件,便是秘密召来沈廷文,大发雷霆,当面斥他道:“岂有此理!我一再叮嘱你,任何行动,没有我允许,决不可贸然行事!前次护国寺一事教训犹历历目,这一次你竟然再次再次肆意妄为!你知道你惹出多少麻烦了吗?完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沈廷文莫名遭斥,这才明白原来此事也并非出于方熙载之手。一番辩解。方熙载这才沉默下来,道:“这就奇了。还有谁想要对太子不利?”
沈廷文忍住心中方才无故被斥不满,道:“这就难说了。北方北宂、西南顾氏,还有福王余党,都有可能。何况,我听说当时太子与万岁靠得近,此刻目标未必就是太子。”
方熙载沉吟半晌,后只皱眉道:“总之我提醒你,如今万万不可妄动。宫中娘娘好容易才得回万岁几分脸面,倘若因此再遭猜疑,得不偿失!”
沈廷文应了声是。
因为怕二人私会落人眼目,方熙载很便离去。沈廷文心中不忿却未彻底打消。烦闷难消,自然便又去找神乐坊阿扣——还是这个女人好。丰满胸、袅袅步、温柔眼、多情笑,还有叫他难舍锦帐消魂。有她身边,什么宦海沉浮,什么不解忧愁,都会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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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时分,沈廷文从醉梦中醒来,觉到口渴难耐,眼睛也没睁开,只叫了声“阿扣,水——”
很,他觉到面前有只手递过来了水。他坐了起来接过,一口喝下,觉得舒服了许多,仿佛连宿醉后头疼也减轻了不少。
“阿扣——来,再陪我睡觉——”
沈廷文含含糊糊道了一声,顺手去楼,却搂了个空,听见耳畔边有人笑了起来。是个男人。那人说:“*一刻值千金。徐某这样不请自来,实是大煞风景。好大家都是熟人,想必沈大人不会见怪。”
沈廷文一惊,睡意顿消。一下睁开眼睛,赫然看见床前立了个男人。烛火照出那人一张脸,此刻正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
“徐若麟!”
沈廷文大惊,猛地弹身而起,伸手要去拿昨夜解下放榻前佩剑,下地时才惊觉自己未着衣衫,慌忙又跳了回去,转头怒道:“你怎么会这里?阿扣呢?”l*_*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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