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过年

席设了三张。下人席是设在后堂的，因为我等是太夫人的随从，与旁的下人不同，故而我等的宴席设在了偏厅，以便随时伺候太夫人。

    晚膳是酉时开始，太夫人先上座，而后是大少爷、大少夫人和二少爷上座，最后才是众位宾客。因百里家是东道主，太夫人又德高望重，少不得说几句新年吉利话，讨个好彩头。待这些都做过后，冯叔到院子里吩咐点爆竹，又让人去府门外撒糖。这时我能远远看见门外有好些孩子疯跑过来，去拾地上的糖。冯叔说过，这是百里府独有的规矩，让府外的人也一同沾沾喜气。

    再之后，年夜饭正式开席。众人推杯换盏，相互祝贺，说着客套话。我与李嬷嬷、彩蝶、竹春一直伺候在一旁，给太夫人添酒布菜。看着众人热闹，我不由得想到了爹爹。这样喜庆的日子，爹爹是否安好？可曾想到我？我这想法我自己都觉得可笑，当初他狠心将我卖掉，现在又怎会记得我？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却不能不想念。

    太夫人的酒杯空了，我拉回思绪给太夫人添酒。抬头时竟看到大少爷正看着我，我一愣，大少爷继而又将目光转开了。我心里有些许异样，大少爷是我看不透的人，他虽然轻浮，却并不让人讨厌。要说我对大少爷的感觉，害怕倒是真的。

    我没有因为大少爷的目光而过多停留，转过头来，但却又迎上二少爷的目光。二少爷的目光很是明显，他在告诉我他对我的鄙夷与不屑。我没由来的有些生气，我怕大少爷，但我讨厌二少爷。不过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凭什么看不起我？

    这两位少爷都不是省油的灯，我索性低下头哪个都不看，一心伺候太夫人。

    临近戌时，宴席已近高潮。这时太夫人便要离席，让晚辈与宾客自由畅饮。李嬷嬷说不用我们跟着，她一人伺候就可以。于是我们三人才终于得了闲也去吃宴席。

    来到偏厅，杨景早已在等候了。我们四人也不废话，先坐下大快朵颐。伺候了太夫人大半天，我们早就饥肠辘辘了。一顿风卷残云，桌上的吃食除了留给李嬷嬷的，都已所剩不多，但却并没有饮酒。现在吃饱了，倒想小酌几杯来助兴。

    “不如我们拿几碟鹅掌鸭信之类的小食到花园的亭子里去，再拿些酒。”彩蝶提议道。“今年的除夕比往年早，不等立春便到了。我们乘这个时候去赏赏冬景，再过几日便是立春，再想看便看不到了。”

    “有什么好看的？都是光秃秃的枯树枝，再说还冷得紧。”竹春不愿意。

    “我倒是觉得不错。”我说道。“虽说是冬日，可我今日见到府里的梅花临霜而开，很是不错。我还听说咱们府里有两株碧色的梅花在园子里，我一直未曾看过，今日也可观赏一下。”

    “寞寒的主意甚好。”我话才说完，杨景便跟着附和。

    我心下一动，知道是杨景故意讨我欢心。我故作没有察觉，转开了脸。

    “既然杨大哥都说好，那便去吧。”见杨景同意了，竹春便也不再有异议。

    毕竟是冬日，又已近深夜，我四人绕是再不怕冷也都还是加了件棉披风。端着酒水小食，我四人来得花园的亭子里。花园中的梅花不似念慈庵的院子里只有白色，这里白梅红梅皆有，还有不少粉梅，而那两株碧梅尤为稀奇好看。我四人赞叹不已，觉得真是来对了。

    四人之中属我年纪最小，她们本不让我喝酒，可我好奇得紧，不知喝酒是个什么味道。况且，只有我自己知道，入府这大半年，我心里早已压抑了不少思绪，借这个机会发泄一下。所谓借酒浇愁，大概便是这个时候。彩蝶三人拗不过我，便由得我去了。

    酒过三旬，我四人都有了几分醉意。倒是杨景常喝酒，比我们三个丫头清醒许多。

    “寞寒，你是我四人中最有才华的，不如你来唱个歌跳个舞，为我等助助兴？”竹春小脸通红，笑嘻嘻的说道。

    “好啊。”我爽快的答应。“可是只是空唱歌跳舞未免单调了些。”

    “哎！杨大哥不是有支短笛随身吗？不如给寞寒吹上一曲，算是配乐了。”彩蝶又说道。

    “好啊！”杨景痛苦的答应，自怀里抽出了短笛。

    喝了酒，身上也不觉得冷，我索性脱掉了身上的披风。来到院子里，我折了一支梅花在手上，算是与梅为伍。

    杨景在此时吹起了短笛，我便跟着这笛声甩袖起舞。我其实并不会舞，只是当初母亲曾教过我一点。母亲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只是最后落得个郁郁而终的下场。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连舞步都有些拘谨了。双手撑开，我甩开衣袖，也撩开自己的思绪。日子还要继续，我不想自己一直活在哀伤之中。于是我唱起了母亲教我的一首歌。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凉风冬有雪。

    若无闲事挂心头，

    便是人间好时节。”

    我反复的唱着。我知道这是宋代无门慧开禅师所作的一首偈语，其意是一年四季都有美好的时候，只有想得开便时时都是好时节。母亲爱极了这首歌，我也十分喜爱歌中的豁达。也许，我当如歌中所唱的一般，想得开一些。

    大概是被我的歌声所感，彩蝶与竹春脱了披风跑来和我一起跳舞。我三人舞得不成样子，但心里却是真的开心，杨景一直吹笛看着我们，眼里满满都是笑意。这一刻，我们肆无忌惮的笑，没有俗事纷扰，也没有他人挂心，那样快乐放纵。

    多年之后，我再次回忆，竟觉得那样不真实。倒真是印证了物是人非四字。

    我们玩疯了，我更是不管不顾，甩着衣袖绕着圈，毫无顾忌的大笑。

    然而，当我撞上一个胸膛时，我的笑声戛然而止。我回头，竟然是二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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