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仙山形状笔架的右边笔格上。这是他当年在军中养成的习惯,凡事必须极有条理,左手的东西一律靠左安置,右手的靠右安置。
薛婵见青瓷笔洗的内壁上似乎洇了一抹墨色,没多想就去擦拭掉。又顺手将那支笔从笔架上拿起来,就着光线,细细整理了一下笔锋,这才又放回原处。
突然有脚步声临近,薛婵连忙转身,见一个内官送茶点进来。
“我们娘娘让奴婢转告娘娘,她略周旋片刻就回来,请娘娘再耐心等等,饿了就吃茶点略垫垫。”
薛婵点了点头。她此时并不想吃东西。从早上起来,胃就像是被人攥在手里,又痛又紧,根本连口水都喝不下去。眼前的内官十分眼熟,薛婵轻易就认了出来:“你是姓何吧?我见过你。”
内官恭敬回答:“奴婢叫何崇善,上回跟我们娘娘去给娘娘磕过头。”
薛婵“嗯”了一声,垂下头去一时没有说话。何崇山等了一会儿,不见有回音,这才忍不住抬头去看,却见薛婵耳廓脖颈上都染了一层桃色,心头突然一跳,连忙挪开目光。
薛婵低声问:“何公公……”
“娘娘叫奴婢小何就好。”
“小何……”薛婵努力压下不安,用不经意的口吻问道:“你还有同伴吗?”
何崇善一怔,不明所以:“娘娘?”
“我是问……”薛婵的脸几乎要滴出血来:“还有没有别人也……”
何崇善明白了,却只能说:“娘娘的话,奴婢听不明白。”
薛婵一愣,也明白自己太过急切,于是缓了口气,又问:“你今年多大了?”
何崇山连头都不敢抬:“奴婢过了年十八。”
简直还是个孩子。薛婵愈加尴尬,手心都开始冒汗,却仍然忍不住问:“那你进宫多久了?跟着谁出身的?”
内宫不成文的规矩,净了身的内侍入宫,都会找个年资长地位高的内官拜干爹。有干爹照应自然日子会好过些,升迁也快。薛婵以前听人说起过这一条,所以迂回着,问出了这句话。
不了何崇善却噗通一声跪下,重重在薛婵脚下磕了几个头,说话几乎带着哭腔:“娘娘明鉴,拜干爹的事情,前朝似乎有过,但自从有了咱们陛下,就把这个规矩给废了。陛下说严禁宫人结拜相交,违者杖杀。娘娘要是心疼奴婢,就饶了奴婢吧。奴婢能到凤仪阁来当差,是奴婢的福分,真的没人带奴婢出身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头在莲花纹的青砖上撞得山响,倒是把薛婵吓得坐不住站起来往旁边让去。
“我不过听人提起,随口问问,不知道犯了忌讳,公公莫怪。公公快请起来……”她想要去搀扶,手伸到了半途又觉得不妥,进退不得,更加窘得不知该如何自处。
正在闹着,小竹跑进来说:“可算是送走了那几位娘娘,娘娘请华嫔娘娘到前面用餐。”
薛婵这才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起身对何崇善道:“何公公放心,今日所说的话,我不会向旁人提起。”
这话却又偏偏当着旁人的面说,何崇善只得又去磕头,无法答话。
这边姜贵妃已经在桌边做好,见薛婵进来,起身相迎,笑道:“刚才问华嫔身边是谁跟着,却说妹妹一个人就来了。这也太过大意,在我这里倒是不用担心,可一会儿回去若是不小心磕着碰着的,倒成我的罪过了。”一边说着,拉薛婵在桌边坐下,亲自帮薛婵倒了杯茶,使了个眼色。
一旁伺候的葵儿会意,出去传膳。
薛婵笑道:“她们争着要跟来,彼此先吵闹起来。我怕丢人,就不让她们跟着来。”
姜贵妃已经笑得前仰后合:“妹妹真会说笑话,你那里几个女孩子都是宫人里拔了尖的,我还说你带来了让我这里这群不成器的东西学一学,倒叫你说得如同一群顽童了。”
薛婵微笑:“姐姐给我选的,自然都是最好的。只是薛婵驭下无方,哪里管束得住啊。”
姜贵妃面色微微冷了些:“如果真有不好使唤的你只管跟我说,这些人欺负妹妹人安分和气是有的,但若是真连贵贱高低都分不清楚的,也就支配去浣衣局做苦力了。”
薛婵登时大为不安,连忙起身行礼:“是我说错话了,姐姐千万别当真,唉……今日也不知怎么回事,总是说错话。”
姜贵妃按住她:“妹妹你太谦让了。这性子本是好的,就是容易被人欺负,尤其是这些日你又有些行背运,不过都会好的。”姜贵妃笑得格外有深意,令薛婵更加不安。
正说着,一行人鱼贯进来,送上午膳。两人便停下寒暄,等着主膳女史一样样将菜点放到桌上报出名来。
“清蒸玉兰片,红焖鲤鱼,灼羊尾,凉拌牛蹄,煨熊掌……”
薛婵越看眉头蹙得越深,深深不安了起来。这些菜她最熟悉,都是那人爱吃的。若只是一两道菜偶尔出现,她也还能安坐下去,但如今这样……
薛婵看着满桌的佳肴,只觉胃里翻江倒海一般难受,再也顾不得姜贵妃的面子,蓦地站了起来。
姜贵妃诧异地看着薛婵:“妹妹怎么了?”
薛婵勉强镇静神色:“突然觉得身上不舒服,我还是先回去了,姐姐的盛情,薛婵以后……”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听见外面有人宣唱:“陛下驾到。”
薛婵耳边嗡地一炸,呆立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