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阿郎在哪里。”
阿郎本是民间长辈称呼儿孙的叫法。皇帝目光闪动,盯牢皇后问:“你怎么答的?”
皇后笑容不改,却低头去看手中晶莹剔透的琉璃盏,这一瞬间的痛楚被悄无声息地掩过,她轻声说:“臣妾便告诉先帝,阿郎……正赶着回京。”
“那么皇考又说了什么?”
“他说……”皇后突然抬起头直视着皇帝:“先帝拉着臣妾的手说,让阿郎……不要杀戮。”
皇帝的手微微一颤,茶水泼了出来,撒了满襟。
姜贵妃轻声惊呼:“哎呀!”她连忙站起来,小竹已经见机极快地送上布巾。姜贵妃便要去为皇帝擦拭,却被他抬手拦住。
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皇后,问:“阿庭,你大病初愈,辛辛苦苦到这凤仪阁来,只为了给区区一个何崇善说情?”
皇后当然知道他会这样问,微笑不语。还是窦长清接下话头,躬身道:“这件事,是奴婢求娘娘说说项的。奴婢跟小何说来,算是有点儿渊源的。”
皇帝似乎深感兴趣,问道:“什么样的渊源?说来听听。”
“说来丢人,小何这孩子刚入宫时高烧不退,奴婢恰巧碰见,见他可怜,心中不忍,便替他找来大夫诊治。也算这孩子命大,竟是熬过了那一关渐渐好了起来。这孩子心眼实在,因此将奴婢认作自家长辈,逢年过节时常惦念着来问候一声。陛下,奴婢年纪大了,也伺候不了陛下和娘娘几年了,只盼着能有一日踏踏实实养老,心中无牵无挂,无愧无疚。”
皇帝默默听着窦长清的话,眉头益发皱得紧密,良久才叹了口气,转向秦固原:“你看看,阿翁亲自来说情,朕再不松口,就是不通人情了。”
秦固原会意,躬身领命,飞快地出去传令。
姜贵妃这才松了一口气,只觉的衣裳竟是一片汗湿。窦长清自然跪下连连磕头谢恩。
皇帝又问皇后:“你除了这件事,就没有别的来意了吗?”
“自然是有的。”皇后似乎觉得这件事情能够这样解决十分合心意,笑得益发明艳,“前两日束莲去看我,那一日聊得不尽兴,所以今日便寻来了。”
这话说得仿佛来找姜贵妃闲聊才是目的,只是又带着窦长清来说情,自然道理是说不通的。皇帝看着皇后,心中飞快计较,总觉得皇后这话说得十分敷衍,甚至连花点心思把理由说圆的力气都不愿意用。是什么让她如此有恃无恐?莫非就是刚才说的那番话吗?
皇帝决定不再跟皇后兜圈子,索性站起身向皇后伸出手:“来,阿庭,你陪朕到外面走走。”他目光落在窗外,一株玉兰正将饱满的花苞伸向窗口,在尚带着寒意的风雨中微微颤抖。
皇后便将手交到他掌中,不顾窦长清不赞同的目光,与皇帝相携走了出去。
外面斜风细雨,浸润天地。吴佛打开伞要为帝后二人遮雨,却被皇帝阻止。他从吴佛手中接过伞亲自打开为皇后打上,笑道:“有多久咱们夫妻二人不曾在雨中赏景了?”
这本是一句感慨,不料皇后却似当了真,认真想了想说:“怕是自从有了樾哥儿后就不曾有过了。”
皇帝面色一僵,索性一只手臂环抱住她的肩膀,打着伞将她带出凤仪阁去。
吴佛窦长清等人自然不敢怠慢,立即追了出去。一时间凤仪阁中本来熙熙攘攘的人先走了大半。葵儿蕉儿葛园等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纷纷开始善后。
蕉儿心细,见葵儿忙着指派下人扫洒收拾,自己便进去看姜贵妃。
偌大的房中,竟然走得只剩下姜贵妃一人在原处呆坐。她过去探问:“娘娘?忙了一上午,可要歇歇?”
姜贵妃回过神来,问道:“什么时辰了?”
“将近午时了。”
“你说,陛下会不会回来用午膳呢?”
“这……”这问题难倒了蕉儿。皇帝来不来全凭喜好。偏偏今日事多,本来说好了是要在凤仪阁用膳的,可皇后来插了一脚,就什么都说不准了。可既然问到自己头上了,总不能不给个答案。蕉儿想了想,说:“秦公公去救小何了。一会儿总是会回来的,不妨问问他吧?”
姜贵妃突然抬起头来,目光像刀子一样从她脸上刮过,蕉儿竟没来由觉得面皮一痛,吓了一跳,连忙后退了半步,一时间不明白是哪句话又得罪了姜贵妃,只得小心翼翼问道:“娘娘不想见小何?”
姜贵妃沉思了良久,突然问了句不想干的话:“蕉儿,你到我家是哪一年?”
蕉儿偏头想了好一会儿:“是崇兴二十一年。那时候奴婢才七岁。”
姜贵妃算了算:“也有十二三年了。那你还记得嵩明堂叔吗?”她怕蕉儿不明白,又解释道:“就是冠英侯。”
这一说,蕉儿也就明白了。姜贵妃的爷爷与先太子妃的爷爷是一对堂兄弟。其后姜贵妃祖上这一支科举出身,走的文臣的仕途。太子妃那一支则从军出身。先帝早年三番用兵驱除外敌,太子妃那一支军功卓著,封了冠英侯。后来冠英侯一门受先太子之案牵连被抄,姜贵妃这一支却因为两家素无来往而躲过了一劫。
“奴婢先在明湖别业里受训了一年,到京城时就听说冠英侯府被抄了。娘娘怎么突然问起这事来了?”
姜贵妃有些心不在焉,又愣怔了好一会儿才说:“也没什么,听皇后娘娘说起先帝临终前的事,突然想起来了。”她叹了口气,吩咐道:“秦公公未必还回来,定然是要追着陛下走的。你让小竹去找他悄悄问一声吧。”
蕉儿满腹疑惑地答应了一声出去,姜贵妃仍坐在远处,将这一日所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地反复琢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