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糟糕的是,事已至此,他仍不知道杀死自己的凶手是谁,可能要做个黄泉路上的糊涂鬼。这令他绝望,亦令他愤懑不已。他双眼紧盯前方,希望在刀锋搠入自己胸口时,看清楚敌人的面貌。
然而,压力忽然不见了。刀光来时如潮,去时也如潮,自顾自地退回相反方向,把等待死亡的他扔在沙滩上。一同消退的,还有那个持刀的人。
苏夜收刀、转身、跃回马车上方,从容离去。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没有任何破绽。临走之前,她认真地端详一下他,眼里流露出疑惑之意。
值此生死关头,即使司马道子猜一百次,也猜不到她是在用眼神说“你剑法真差”。他甚至无法断言,自己到底看见她的眼睛没有。他只能确定,对方身量确实很矮,提气跃起之时,倏地一下便蹿了出去。
事情发生得多快,结束得就有多快。
刀光退走,司马道子立马仓皇弹起,本来握剑的右手,亦情不自禁按住左边胸口,同时深深吐出一口浊气。这时候,车外再度陷入大乱。众人试图追击那道黑光,却无一人能够跟上,又挂念着琅琊王的安危,不敢随意离开。
敌人如此厉害,琅琊王必然凶多吉少。起初的惊讶过后,所有情绪都被慌张取代。脑子转得快的人,已准备目睹司马道子血溅当场的惨状。
因此,司马道子长吁出声,缓缓步出车厢时,这种恐慌马上变为惊喜。与此同时,琅琊王府所在的方向,掠来了一道速度惊人的身影。
这人正是匆忙赶来的陈公公。
从苏夜冲进马车,到她挑飞忘言剑后离开,时间十分有限。陈公公耳聪目明,一听府外异声,赶紧出府查看情况。
他全力展开身法,沿着街道两旁的屋顶狂奔疾掠,依旧是棋差一步。他到场的时候,苏夜早已无影无踪,仅剩忘言剑孤零零的一把剑,躺在马车附近的地面上,无声地告诉他们,刚才发生的刺杀并非一场噩梦。
司马道子看似平静,其实惊魂未定。他望向陈公公,再吁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苦笑,沉声道:“本王无事。”
陈公公双目闪动,并不多说,只问道:“那么,王爷打道回府再说如何?”
即便他不提这个建议,司马道子也得打道回府。以他在建康的权势地位,出门期间忽然遇刺,给人的震撼不下于司马曜遭人刺杀。而且,他必须弄清楚下手那人的身份,才能安心。不然从今往后,每当他坐在马车里,便会想起今日的劫后余生。
但他脑筋有些麻木不仁,心思也比平时迟钝。他点了点头,却忽地扭头看着远处,皱眉道:“那人到底是谁呢?”
这句话既像喃喃自语,也像在咨询陈公公。陈公公不动声色,淡然道:“自然是王爷的敌人。”
这无疑是句废话,却无比正确。司马道子大权在握,敌人更是不计其数。但凡某个人心思活泛,想要入主中原,都会把他和司马曜当成最终目标。幸好这些人当中,武功这么高的,一只手便可以数出来。
可是,陈公公并不知道,苏夜为了坚定竺法庆南下之心,在最终关头收手不杀,使整件事披上了扑朔迷离的面纱。司马道子冷哼一声,接过护卫送来的长剑,插回鞘中,摇头道:“那他为何突然停手?”
陈公公白眉紧皱,问道:“那人武功很高?”
司马道子答道:“高到神乎其技。你我联手,照样不是他的对手。”
陈公公眉头皱得更紧,又问:“是他主动停手?”
司马道子似是忘记了身在何方,居然当着众多护卫的面,坦然承认道:“当然。”
陈公公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再结合司马道子的说法,心下已有几分明白。假如司马道子形容无误,那么这名刺客的武功,至少也是魔门圣君的级数。这等人物屈指可数,而且在即将成功时,突然收手离开,愈发令人大惑不解。
他思索半晌,依旧是那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摇摇头道:“我也想不出答案。也许他发现,留着王爷,比杀死王爷更有价值。”
司马道子并不满意这个答案,却想不出更好的。他往前走了几步,喟然叹道:“幸好武功越高,可疑人物就越少。”
陈公公平静地道:“无论如何,王爷应当先回王府。从明天起,我会陪王爷一起出行,看看这人会不会再次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