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志宏没有让我失望,他说出了我的心中所想。
“钦哥,钦哥,你莫发火。都是朋友,真的,都是朋友。钦哥,是这样的,这个事也复杂,我一下给你说不完,等下大哥给你说。总之就是一句,大哥这次被办得狠,和屋里的人也有关系,而且按道理,来这里的不应该是你,所以大哥不放心,让杨叔帮忙试一下。”
我完全相信了祁志宏。
我知道,他说得一定是真的。
因为,这也是事发之后,我的所有判断。
海燕出事,虽然是在深圳,可是和市里如今的风云紊乱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从廖光惠讳莫如深的态度,从龙袍含义深远的话语当中,我都能够隐隐约约察觉到一点。
如果把我换成了海燕,我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我也会做出某些试探。
再结合之前屋子里面这帮人表现出的奇怪慌乱,我几乎可以肯定,祁志宏没有骗人了。
于是,那一瞬间,当我的内心开始接受了这种说法之后,我的身体也就情不自禁的表现了出来。
我的脚步不再缓慢后退,任由祁志宏走近自己身旁,亲热的伸出一只手搂住了我的肩膀。
甚至,我手上那块始终狠狠顶着杨叔脖子的瓷片,也开始不再那么用力,由深陷皮肉的威胁变成了若即若离的搁置。
然后,在祁志宏带着歉意的笑容中,我看着他慢慢抬起他的另外一只手,越过杨叔的脑袋,搁在了我握着瓷片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当我同样还以抱歉的笑容,并且想要挪动脚步,以便拉开与杨叔始终紧贴的身体空间之时,我却蓦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居然动不了了。
那是多么短暂的一刹那,短到谨慎如我,也依旧来不及意识到任何不妥。
我的脸上还依旧带笑,望着祁志宏的眼神也只是想告诉他,不用搂这么紧,没关系,误会说清楚了就好,我不生气。
我甚至都已经准备开口说句不轻不重,却又能缓和气氛的俏皮话。
可是,我没有机会了。
几乎就在我嘴巴刚刚张开的同时,祁志宏那只拍打着我手背的手掌,就突然变成了一道铁箍,箍住了我的江湖,箍住了我的过往,箍住了我的未来,也箍在了我握住瓷片的那只手腕上。
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的心突然就开始往下掉。
那不是一种情绪,而是极度真实的失重感。
就像是从三十层楼上往下跳一模一样的失重感。
我甚至都没有恐惧,没有愤怒,没有惊慌。
除了极度难受的失重感之外,我已经没有了任何感觉。
接着,我看见自己眼角好像有着黑影一闪,安静的屋子里面就忽然传来了“咔擦”一声脆响。
然后,我就倒了下去。
落地那一刻,我看见,就在我与祁志宏的双脚之间,还有半截断裂的台球杆几乎同时跌落在了我的眼前。
脑子里面似乎有一面巨大的铜锣被人重重敲响,“嗡嗡”的余音一波又一波的震荡着我所有真实的感触和意识。
失重感依然在持续,我却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坠落还是漂浮。
这个世界似乎开始离我越来越远。
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理性而倔强的人,哪怕是多年之前,我还是一个懦弱瘦小的少年,还在被莫林他们日夜欺凌的时候,我虽然惧怕惶恐,却也从来不曾真正放弃低头。
我不知道绝望是什么感觉,我也不知道那一刻的自己是不是已经真正绝望。
我只晓得,那一霎,我的脑海里面,再也没有了江湖大业,恩怨情仇,义色老鼠,李杰财鱼,廖老板的风光,兄弟们的情义,权力、金钱、地位……,所有我曾经为之魂牵梦萦,念念不忘的一切,都已经不再重要了。
我唯一想起的,居然是那一天,我躲在车上,看着那个丰神俊朗的外国人将君轻轻搂在怀中的画面。
假如能够就这样带着思念去死,也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至少,还能证明我也曾经来过,爱过。
只可惜,就连这个画面却也只是一闪即逝而已。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奋斗打拼,这么多年的辗转难眠,悲苦无言;在真正放下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脑海里面,最终剩下的居然仅仅只是一片可悲之极的空白。
一切,都好像已经无关紧要了。
就这样吧,也只能是这样了,我试了,我争了,我做了该做的事,也造了不该造的孽,无论善恶,不管输赢,我都付出了所能付出的一切。
现在,我已经累了,很累很累了。
那就这样吧。
闭上眼睛那刻,我无惊无惧,只有精疲力竭,疲惫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