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哪里有这样的沉着、急智和狡黠。
况且,他的未婚妻向来风雅,不屑触碰银钱这种“阿堵物”,而她,看到那么多小姐输的银子,小嘴虽然抿得紧紧的,可两只眼睛里透出来的光,是那么亮!
两人的音容笑貌半点不差,若不是玉雪能认主,他差点也和所有人一样,以为真的是未婚妻转了性子。
得知未婚妻子与他最敬重的大哥私逃,他本是勃然大怒的。动用所有的力量,布下了天罗地网去追踪,居然迟迟没有动静。他知道强扭的瓜不甜,说不上为了什么去追缉他们,是伤痛、耻辱还是不甘,找到他们以后又怎样,质问、挽回还是放手,这些他统统说不清。
可是,见到这个女孩温暖笑容的那一刻,他似乎把这些复杂的情绪都抛之脑后了。
确认了她不是齐霏之后,他一再告诉自己,这一定是萧律为了蒙蔽他,不知从何处找来的替身。她既然是萧律的人,说不定经常找机会跟萧律通信。
他为了找到萧律,便在暗中观察她。可日复一日,他这暗暗的观察不知不觉就走了味。
他越来越关心她,天天都想见到她,在她有困难时偷偷地帮助她。他甚至拜托邱若璨利用所拥有的便利,在适当的时候照顾她。
越看就越是着迷。
越看就越欣赏她。
善良而不软弱,聪慧而不张扬,直率而不尖锐,正直而不迂腐。
她是任性的,可她又是善解人意的。她是要强的,可她又是能屈能伸的。
她有她的种种优点,仿佛彩虹一般闪烁着七彩的光芒。可她懂得韬光养晦,因为她不恃才傲物,拥有一颗真正的平常心。
她忙忙碌碌,怡然自得,好像一条自由自在的小鱼,他看着看着,就好想把这条可爱又机灵的小鱼网起来,捉到他自己的鱼缸里。
他就这样默默地关注着她,并没有在齐家出现过。他知道这个女孩想找机会溜走,她那双不安分的眸子早就泄露了心事。
然而他没有白跟踪她。多亏了她,他最终找到了萧律和齐霏。
她从普济寺带回小红一家,齐老爷开始追查这起无人得知的命案,以及命案所牵连出来的,没有苦主也没有线索的灾民集体失踪案。他得知后,就让小七顺着燕尾河溯游而上,又在碧落河沿途寻找,直至高耸入云的瀑布群,竟然意外地发现了天幽峰的白色宫殿。
他曾千百次地想过该如何去质问齐霏,可是在暗处见到她和萧律在一起开心的样子,他突然什么都不想做了。他只和萧律谈了谈,甚至没有让齐霏知道自己来过。
他知道自己爱上了那个女孩。关心则乱,关于她的事情,萧律透露得不多,然而每个字他都牢记在心。
“兄弟,别的我都不和你争。”萧律说,“我说过,我只要霏儿。至于那个女人,呵呵呵,既然你识破了,随你怎样处置都好。只是有一件,她是那位高人帮我找来的,高人走之前说过,如非万不得已,不可说破她的身份。”
萧律嘴里的高人,就是在天幽峰修建宫殿的人。能在天幽峰那样的地方修建宫殿,简直犹如鬼神相助。萧律的话是真是假难以考证,他派人盯了那么久也没发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他还有他要做的事,萧律的话,他只能记在心里。
和齐霏的感情就这么结束了,然而他并没有多少难过的感觉。也许,早在他敬爱的大哥介入他们两人之间的那一刻起,就已经结束了。
也许,齐霏就没有爱过他。她只是个自私的、被宠坏了的小女孩,习惯了被人捧在掌心,哪个人能给她更多的疼宠,她便转向谁。她任性妄为,想到什么就做什么,不顾道德,不计后果。
从天幽峰回到“人间”,他便决定去齐家露面,上门求娶。这个女孩子是萧律找来“送”给他的,她既然戴着齐霏的面纱,他便将错就错,把这面纱化做无形的绳索,将她牢牢地捆住,一生一世。
她不接受他,以失忆为借口躲着他,这个他从来就不担心。只要她一天没说破自己不是齐霏,他有的是理由缠着她。便是没有萧律的话,他也不会主动揭穿她的。
……
“喂喂喂!你到底要关我多久?”雨璇还在拼命地拍门板,手都拍疼了。
萧韵强忍着不让自己提醒她仔细手疼,故意恶狠狠地冲门里说:“几时知道自己错了,为夫几时放你出来!”
她刚才那样决裂地说要离开,这才是他最生气的。胆敢逃走,看他不打断她的腿。
“你这个大混球!我才没有错!放我出来!不然我恨死你!听见没有!”雨璇气得手脚并用,又是捶打又是脚踹的,可是那扇门坚固异常,纹丝不动。
“你声音这么大,我想听不到都难!”萧韵冲门板说道,忍不住握拳到嘴边捂住笑,他能想象到她在里面张牙舞爪的样子。
雨璇恨恨地盯着门板。
难道要出来就得认错?
呸。
“不出来就不出来!渣夫!让姑娘我去承认没有犯的错,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她小声地骂着,不再费力气去和门板较劲。
刚才这么一番折腾,她力气也用光了。
赌气回到床上躺着。她要休息一下。
谁知这一躺,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雨璇是被饿醒的。她在铺子里忙完就往鸿雁山庄赶,根本就没来得及吃晚饭。萧韵问她有没有吃饭,她见他那个气势凌厉的样子,一个心虚就随口说吃过了。
她就该告诉他,自己还饿着肚子呢,看他还怎么关她禁闭。真是笨!
外面静悄悄的,好像没有人。萧韵是不是走开了?居然把她扔在这里就走了!过分!
屋里没有点蜡烛,黑黢黢的有点吓人。她下床来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春夜的暖风立即涌了进来,带着花草香与泥土的芬芳。雨璇深深地吸了一口,觉得脑子清醒多了,可是肚子也更饿了。
走到门口推了推,居然还锁着。透过门缝往外看,果然没看见有人。
混账萧韵,真的把她一个人锁在这里了!他这是惩罚她吗?可恶,他算老几!
而且,她还饿着肚子呢,他打算关她禁闭多久,难不成要饿死她?
心里对他的恨意又浓了一层。古人就是大男子主义,对不顺从的妻子施加体罚,还觉得理所应当,关她在这个鬼屋一样的阁楼里,自己大辣辣地走开,回去睡安稳觉去了!
肚子在咕咕叫唤抗议,她的胃不好,已经有些隐隐作痛了。
不行,得找点吃的。娴雅阁平时没有人住,萧韵是临时起意“绑”她过来的,一定没有吃的东西放在这里。她得出了这栋阁楼,摸到厨房去解决肠肚问题。
她看了看楼下,窗台底下是个花圃,里面种了好些花儿,这座两层的小楼也不高,可以想办法爬下去。
怎么出去呢?
借着月光,她东找西找,在床头发现了一个针线筐。她灵机一动,在针线筐里翻腾,摸到了一把小剪刀。看着那把小剪刀,她笑了。
要顺利出去,就靠它了。
雨璇抽掉了床上的床单,比划了一下宽度,用小剪刀剪开一个口子,用力一撕,撕下长长的一条下来。她把那条床单放在手中端详,还用力挣了挣,评估它的韧度。接着,她再次在剩下的床单上剪开一道口子,撕开,就这么一共剪了好几条。
做完这些,她把撕下来的长布条一条接一条地系在一起,连接处打了死结,将它们连成一条长长的布绳。
她比划了一下长短,把布绳的一头紧紧地拴在床柱上,自己拉着另一头布绳来到窗户边,看了看高高的窗台,心一横,向外跨了出去。
她双手紧紧地抓住布绳,两只脚蹬着墙壁,一步一步地向下挪。
身体一点点地在向地面接近,心里也越来越得意。马上就要密室逃脱成功!
然而手中的布绳子已经快到头了,身体还是凌空的。向下看,下面黑漆漆的,看不到底。
要命!她应该多撕几条床单的!这栋小楼看着不高啊,怎么床单竟然不够用!
心里一着急,手也没劲了,手心开始出汗,快要握不住那条只剩一小截的布绳了。
楼下应该是松软的泥土,而且凭感觉她也下了一多半了,要是现在跳下去,应该不会有事吧?
不跳不行了,她饿了太久,刚才又使那么大劲儿往下探,也没力气再往上面爬了。
手心里的汗越来越多,布绳开始打滑。雨璇一咬牙,松开双手任自己自由下落。
没有接触到预料中的松软地面,她落入一个熟悉的、散发着墨香的怀抱里。
“是你?”
“你挺厉害啊!”萧韵牢牢地托住了她,一边将她放下来一边冷声说,“屋里也关不住你!安安分分睡一觉罢了,居然想到要爬墙!”
月亮从云层后露出了笑脸,雨璇站在花圃里,看清了周围娇羞闭合的花朵,以及眼前满脸怒意的丈夫。
他清瞿俊朗的容颜此时尤其显得冷峻,看着她的双眸里既有怒火,也有无奈,似乎还有一丝宠溺。
她忽然就觉得很委屈,想要掉金豆子。
“我凭什么不跑,我又不是你的犯人!”她哽咽道,“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认定我有罪,还把我关在这里,自己转身走了,都不让个丫头过来陪我!这破楼阴森森的,像栋鬼屋,万一我被吃掉……”
她没有说完,因为萧韵猛地把她抱在了怀里。
她贴着他温暖的胸膛,眼泪似开了闸的洪水一般汪洋恣肆。
“说什么爬墙,好难听,有你这么说自己媳妇的吗?你诅咒我犯七出,那随便你好了!自个儿去买顶绿帽子戴上招摇过市得了,大混蛋!”捶打他胸膛的双手被他握住,盘在他的脖子上,她益发哭得抽抽噎噎,边数落边去掐他的后颈。
萧韵也不躲闪,紧紧地搂住她的腰,俯下头来狠狠吻她。
她更恨,张口就去咬他,谁料他不但不避开,还任由她尖尖牙齿啃啮,她见他这样,又舍不得下狠劲——
要是把他的舌头咬断了可怎么办。
萧韵扣住她,深入口中与她纠缠,双手用力,好像要和她并成一个。
“娘子……”他低唤,大手开始往下探去。
一阵不和谐的声音响起,熄灭了他熊熊燃烧的欲火。
是她的肚子在唱空城计。
萧韵怔了怔,忽然就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是这样。你饿了?想爬下来找吃的,嗯?”他低头用鼻子摩挲着她的小鼻尖,那样子活像一只二哈遇见了自己心仪的小汪。
呸,瞧她把自己比作什么了。
“我当然是饿了!你好过分,让我饿着肚子关在里面……”
身子一轻,她再次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真是胡闹。你一点功夫也没有,就不怕摔伤?还这么不识路,就是平安落地,又能够顺利找到厨房吗?”萧韵一边快步走一边笑话她,“要不是我一直守在这里,你不是摔坏了就是迷路迷昏了。”
雨璇气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在他怀里直起身子,双手抱住了他的脖子,趴在上面狠狠地咬了一口。
“嘶……”萧韵轻唤了一声,依旧牢牢将她抱着,脚步丝毫不慢。
“果然是饿了,想现在就吃了为夫吗?”他暧昧地笑问。
“……”
想报复却变成了被他嘲笑加调戏,她更是气得鼓鼓的,眉头一皱嚷道:“对,我快饿死了!我想吃‘好再来’的水晶肘子,樟茶鸭子,脆皮豆腐,碧罗汤,梅花糕,还想喝那里的五福米酒。”
“……”
“我忽然觉得生病了,除了这几样,别的都不想吃。不吃它们我就饿死了,不,是病死了。夫君哎,我只吃你亲自端来的东西,旁人买的我一点胃口都没有,一吃就吐的。”
雨璇说完,得意地偷看萧韵的脸。“好再来”离鸿雁山庄这么远,把他支走,她正好回静雅阁。到时让紫燕随便找些点心给她垫巴垫巴,她就可以去梦周公了。
“‘好再来’吗?”萧韵沉吟了一下,却没有放开她,双手微微用力,竟然身子跃了起来,她顿时感到在向夜空中飞跃,吓得更紧地搂住他的脖子。
“喂!你放我下来啊!你这是做什么!”
萧韵不说话,足尖轻点,抱着她在枝头跳跃,从树上跳到附近的阁楼,从一栋楼顶跳到另一栋楼顶,最后把她带到了马厩。
……
和萧韵一起坐在飞奔的马儿背上时,雨璇觉得自己真是作茧自缚。
早知道这个牛皮糖一样的家伙这么黏人,她就该想其他法子的!现在她饿得前心贴后背,还要跑那么远才能吃到嘴,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萧韵忽然松开了抱她的手,雨璇吓得急忙搂住了他的腰。
“娘子抱紧我。”萧韵轻笑,双手一挥缰绳,马儿跑得更快了。
“你饿成这样,偏又非要吃那里的东西,只能让它快点跑!”他边驾驭马儿边解释,声音里都是阴谋得逞的得意。
雨璇双手环住他结实的腰部,脸贴在他穿着锦袍的胸膛上,恨得牙齿发痒,想要咔哧咬快肉下来。
……有什么用,真咬了,说不定他们两个人都从马上摔下来了。
再说……她也心疼的嘛。
唉,真是没用。等会儿吃饱喝足了,再跟他算这笔账!
……
天幽峰顶。
夜凉如水,齐霏裹着白色的貂皮披风站在露台上,露台之下就是奔腾汹涌的瀑布。她聆听着那滔滔水声,抬头望向漫天星斗。
萧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解下自己的外衣,裹住齐霏的娇小身子。
齐霏没有回头,依然痴痴地望着天上的星星。
“在想什么?”萧律把她环在双臂之间。
“律哥哥,你看这些星星离得好近呢,要是能摘下来一颗该有多好。”齐霏着迷地指着最大最亮的那颗星。
“呵呵,摘下来,你要拿来做什么?”
“律哥哥不是说要给我做一顶王冠吗?摘下来就把它镶在王冠上,那该是多么美艳耀眼。”齐霏喃喃地说。
“哈哈哈,这个愿望很简单……”
萧律还没有说完,齐霏忽地扭头问:“律哥哥,我几时才能看见那女人变成你说的流星?她天天占着韵哥哥,我心里不痛快!”
萧律低头在齐霏耳边哄道:“乖霏儿,还不到时候。现在留着她还有用……”
齐霏扑到萧律怀里,撅着嘴抱怨。
“烦死了,我这身子骨总也不见好。你不知道,每次看见她和韵哥哥在一起,我都好想把她那张脸给剥下来!”
“别急,你不喜欢,以后不看就是!你要记住,她就是你啊,再得宠,也是你在得宠,呵呵呵……”萧律笑得冷幽幽的,比这冰凉的夜色还要冷上三分。
“知道你不喜欢,我在那边设了个小小的陷阱,我想她会踏进去的!呵呵呵……”
“什么陷阱?”
“很有趣的,我告诉你啊……”
萧律拥着齐霏低声说话,逗得她咯咯直笑。漫天的星星沉默地注视着这一对男女,不管他们的对话是如何恶毒,也只能一如既往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