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是残忍的。
一头扎进林子里的伙计们才知道这片森林是有多么的密,那些蕨叶和灌木因着阳光和雨水充足,和长疯了似的,遮天蔽日,足足有一人多高。密林间根本没有路,只能一路走一路劈,即便是伙计们都身强力壮,不一会儿也都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偏偏这些一丛一丛的蕨叶绵延的像是没有尽头一般,砍倒一个,前方又冒出来一个。挥舞着砍山刀的伙计们一个个都觉得自己像是月亮上那砍月桂的吴刚,要无穷无尽地砍下去。
“哎嘿!老天下雨像下沙,鱼在河中摇尾巴!哪夕得哥成双对,哪夕得妹来当家哎儿嘿!”张六一边嘹亮地哼着歌儿,一边大开大合地奋力砍断那些拦路的树枝蕨叶,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雨水落在他黝黑的皮肤上或溅或汇,将他一身虬劲的肌肉刷的精亮。
“头儿,咱们这一路砍去哪儿?”开口的是跟在张六身后的伙计阿青,寡言少语,一路都不曾开过口,此时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张六步伐稳健,手上动作更是丝毫不停:“废话!当然是找到巫民的寨子歇脚!”
这一下让伙计们更加嘀咕起来,这一片茫茫的绿,太阳又没有冒头,辨明方向本就不容易,又去哪儿找到那些隐蔽在丛林中的寨子呢?
“有人的地方必须得有水,只要能找到溪流或者泉水,那寨子便不远了!”百里长风在队伍的中间大喊。
“跟着头儿走,准没错!他最认路!”伙计中有个年轻的小伙子叫小燕,口气里满是对张六的信任与崇拜。
待众人能听见若有如无的流水声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黑了下来。随着黑夜的降临,整片林子像是活了过来,鸟鸣叽喳,百虫悉悉索索爬行的声音不绝于耳,远处还传来了不知名野兽的低咆。处处都似乎充满了危险的死亡陷阱。
伙计们三三两两地聚拢在一起,慢慢地向着水声传来的地方逼近。
“到了!”领头的张六感受到了透过牛皮靴子传来的湿寒之意,下意识便惊喜地喊出了声。
但他的惊喜没能继续下去。
伴随着最后一片蕨叶在他的刀下歪倒,那片静静流动的河流便暴露在他的面前。即便是走南闯北的他,这么多年来也从未见过这样的河,那流动的河水连浑浊都不能形容,而是一片极致的黑,像是深不见底的泥潭在缓缓蠕动,教人毫不怀疑它能吞噬一切靠近的活物。怪不得一路走来越来越安静,这片河水的两侧,竟是半星活物也无。
此刻雨水点点洒落在河面之上,夜晚寒气侵袭,河面上竟然凭空升起了阵阵雾气,竟是白而透明的。黑色的水面却无一丝波澜,那景象是说不出来的诡异。白雾袅袅,教人更看不真切河对岸在哪里,似是一眼望不到边际。
此时那些雾气蒸腾着变幻成各种形状,宛如一头头面目可憎的怪兽,嘲笑般地渐渐包裹住不知天高地厚而闯来的旅人。
众人在河岸一字排开,皆面色凝重。这样的一条河,要怎么过?河的对岸,又有什么在等着他们?
饶是百里长风,此刻也束手无策地叹道:“冥川,在幽冥之森中四处游荡,是一团活的死水。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生灵死绝。若遇之,无解。”
“不能绕过去吗?”小燕有些天真地问道。
百里长风沉痛地摇了摇头:“冥川不是真的水,也没有时间与空间的限制。不知是何时,我们无意中撞入了冥川的结界,从那一刻起,我们便困在冥川之中,无法再出去了。”
“不过是一团乌漆嘛黑的水,也值得这样玄乎?”伙计里有个矮矮胖胖的伙计有些不满地嗤了一声,他一向看不惯百里长风如同卖弄一般的指指点点,便要径直往那水中探去:“老子家门口那条黑水沟也是这个色儿!不过是脏点臭点……”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便一步往那冥川里踏去。百里长风想要阻止,却已然来不及。
随着他一只脚的踏入,那团本来缓慢向西而去的黑水突然之间像是活了起来,宛如嗅到了猎物的食人鱼一般朝他扑去。平静的湖面突然伸出了无数细黑的小手顺着他的小腿攀爬上膝盖,如同藤蔓一般紧紧地缠绕了一圈又一圈。众人清楚地看到有一簇黑水从他的右膝弯处分离开来,随后准确地击落了下去。
他右腿一软,噗通一声便跪倒在了冥川之中。
一时间,所有人都仿佛听到了那团黑水发出了刺耳可怖的尖笑之声,像是有无数的冤魂在撕拉着他们的耳膜,带着刻骨铭心的快感与怨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