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江照白隐晦地看一眼李信:其实他也想借这话提醒李信,让李信知道什么叫“忍”。但李信显然没当回儿事。这次事情收尾,还是以好的一面收场,李信还得了大好处。少年本性张扬,没有从中吸取多少教训,也是正常的。
江照白听李信和阿南寒暄,并未插话多言。
他实际想结交的是李信,阿南则是顺带的。李信胸有乾坤,颇投他的缘。一个混混,能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了不起了。江照白一直想引着李信,让李信成为更出色的人。但李信现在认回了李家,也很不错。李家百年世族,只是和皇室不对付,不愿让子弟去长安而已;在教导子弟这一面,李家是没什么问题的。
江照白最想改变李信的,则是他桀骜不羁的性子。倒是可以有自信,可以不把天下人放眼里,但李信的底蕴,还是太浅。
比如此次李江之死,如果李信不那么心不在焉,不那么随便,也许不会有牢狱之灾。
江照白其实能救出李信。
但他不救,就是想李信多想想,他为什么会有这场灾祸。
然而事不如他的愿。
李信还没来得及琢磨,就被李郡守提走了。江照白的一腔磨炼的好心,全付诸了东流。
江照白则要想,如何用下一个机会,教李信磨砺。他心怀千秋,忧国忧民,愿以蝼蚁之身,为风雨招摇中的大楚找出一条出路;李信恰恰也有这样的想法。他愿与李信成为挚友,互相扶望,共同实现心中大愿。他只想在那之前,让少年更成熟一些。
少年才十五岁……他连爱情都搞不定,还会去想别的吗?
而江照白自己,选择了这么一条路,爱恨情仇,则早已放弃了。
李信还在和阿南说私盐的事,说这个的时候,两人走远了些,避开江三郎。阿南忧心李信现在没法管私盐的事,后续不知道会如何。李信则向他保证,会稽城的弟兄们,他不会不管;贩卖私盐的事,暂时不能做了,且日后再想法子为好。
闲话半盏茶后,李信拱手,与昏昏落日中红着眼眶的阿南告别,“日吉时良,利行四方。阿南,保重!”
阿南问,“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李信笑,“会啊。迟早的。”
他的笑,还是那样放得开,金光闪闪。阿南一看,便觉心安。他追随阿信,是阿信总给他安全的后盾。这次也一样。
大家迟早还会见面的。
阿南心中这样想,与两人点了头告别,翻身骑上了马。一声驾后,一人一骑奔出了几丈远。那马,在尘土中,带着少年,慢慢地离开了城墙下站立的二人视线。
李信平静地站着,盯着天地一线间,望了许久:短短几个月时间,自小与他玩得好的,全都走了。
大家自来在会稽潇洒过日,但几个月来,因为和舞阳翁主扯上关系,大家都要离开这里避难。而他自己,为了赎罪,则留在李府,不知要到何时,才能有离开之日。
夕阳下少年的身形已经成了一个黑点,渐看不见了。
江照白侧头问李信,“后悔吗?”
李信挑眉,笑,“后悔?我从不后悔。”
江照白无言片刻,望着李信不说话。他从小端持到大,他从没见过李信这样的人物。他又笑了一声,想道:李家二郎么……唔,离大楚权力中心,又进了一步啊。
少年郎,真是充满了无限可能。
而江照白的十五岁,却只是听命于家里的安排,去为官,去相爱……现在想来,那般牵线木偶一样的生活,遥远得如同上辈子的故事一样。
青年郎君觉得好笑,摇了摇头。
两人一起往城中走去,说着闲话——
“江三郎,为何我在牢中时,你见死不救?是否该给我个说法?”
“……唔,阿信你看出来了?”
“当然没看出来,但从你救阿南时,就看出来了。江三郎,这可不是君子之交的风范啊。”
“为兄倒是对不住了。那你说该如何补偿?”
“跟我说一说知知在长安的事吧。”
“……”
“嗯?”
“……我和舞阳翁主,当真不熟。你就是再问我,我也还是不知道。”
李信还在磨着他那些琐事,李府中,镇日被二姊逼着练字的舞阳翁主,则得到了侍女传话,说宁王妃找她,跟她聊聊天。边卸下手上沙袋,闻蝉边与青竹撇嘴,“跟我聊天?是训我吧?她还有跟我好好聊天的时候?哼!”
青竹帮翁主取来斗篷,不言不语。
她真是同情她家翁主,可她也没办法。
闻蝉磨磨蹭蹭了很久,又是洗漱又是换衣又是喝水,实在没理由磨蹭了,她才磨磨唧唧地出了门,往二姊那边去了。进了院子,被领到一间屋宅前。闻蝉还没进屋,就看到窗边坐着的闻姝。
闻姝永远是坐得那么笔直,手里捧卷,冷若冰霜。
仕女们的自小教导,坐姿都是要求腰肢挺直,姿态娴美。闻蝉自己就坐得很优雅,但她二姊与她不同——闻姝都快坐成了一把寒光凛凛的剑了。好像随时能起身,上马打仗似的。
“愣着干什么?进来!”闻蝉还在发呆,窗边坐着的低头看书的闻姝,就不耐烦地呵斥了一句。
闻蝉只好委屈哒哒地脱鞋进屋,罗袜踩着一层毛绒绒的氆毯,坐到了闻姝对面。
闻姝放下了手中卷轴,抬头看眼闻蝉。小妹妹板着脸、撇着嘴,那对她不满意的态度,昭然若揭。闻姝不理她那个嗔怨的小表情,身子倾前,问她,“我问过了你的侍从们,你从长安一路跑到会稽,是为了追江三郎?”
闻蝉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来了!
二姊又要开始跟她算账了。
闻姝居然没生气,还很疑惑地问她,“哪个江三郎?”
闻蝉也疑惑了,“你不是问过我的人了吗?长安有几个江三郎啊?就是江照白啊。”
她说话的时候,抬头看了眼窗外,再看了眼屋中布置,最后又小心地看了眼屋外等着的侍女们。那副不安地样子,让闻姝皱眉,斥她,“你东看西看的干什么?!好好说话!”
闻蝉神经兮兮地跟她二姊说,“不瞒你说,二姊,我每次提到江三郎,每次想和江三郎发生点什么,身边总有意外发现,让我不得遂愿。我都习惯了……我就是看一看,这屋里的房梁会不会突然塌了,砸死我啊;外头有没有什么危急,能吓着我啊……”
闻姝:“……”
她对这个妹妹非常无语。
但是她胡说八道的时候,仰着小脸睫毛轻颤,眸子清清凉凉黑白分明,又是特别的明媚清艳。她这个妹妹长得太好,神经过敏的时候,举着粉红色的小指在她眼前晃啊晃,都让她心里发软——闻姝被她逗得不行,简直想一把把妹妹搂到怀里,亲一亲她,捏一捏她。
怎么这么好玩儿呢!
但是她不能。
所有人都宠闻蝉,她要是也宠,闻蝉就会愈发恃宠而骄,无法无天了。闻蝉这个妹妹的脾气就是这样,你强她软,你软,她就强了。特别的抗压,但同时,也特别的会看人脸色。
但凡闻姝给她一个好脸,她就能笑嘻嘻地上房揭瓦了。
闻姝忍得很辛苦。
双肩颤抖,强忍着没凑过去,把可人爱的小妹妹搂怀里亲一口。
结果她双肩颤抖、唇角发抖的表情,在闻蝉眼中,看着就是快气疯了的样子。
闻蝉:“……”
缩缩肩膀,小心翼翼地往后挪。
心想我说什么了啊?我二姊怎么一副要打我的样子?我只是说我和江三郎命里犯冲而已,我二姊干嘛那么生气?莫非我二姊和江三郎……女孩儿蓦地瞪大眼。
闻姝这次是真的被她气疯了。
“小蝉!”闻姝把竹简往案上一摔,吓得闻蝉小脸煞白,“你整天胡思乱想什么?!”
闻姝深吸口气,揉着头,努力把话题拉回来,“我离开长安多年,我倒是记得一个江三郎,但我忘了他名字叫什么。是不是叫江照白,已经不记得了。你跟我说说他……小蝉你别气我。你气急了我,我揍你时你又要哭。你知道我最烦你哭了!”
闻蝉心里哼一声。
口里则乖乖跟姐姐交代江三郎的背景。
谁知她的二姊,越听越惊讶,越听越坐不住。身子前倾,认真又迷茫,“当真是这个江三郎?他难道还没有娶程漪?怎么又跟你扯上关系了?”
“程漪?谁啊?”闻蝉觉得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
两姐妹大眼瞪小眼,迷惑了半晌。闻姝慢慢想到什么,脸寒了,冷笑,“好一个江三郎!他敢沾花惹草,哄骗你这样的小娘子!他敢骗我闻姝的妹妹嫁他!”
闻姝当即站起,怒发冲冠欲出门。
闻蝉茫然中,跟着二姊起身,又紧张地往外看。她牢记着她与江三郎命里犯冲的定律——每次要找江三郎,可能都会遇到各种意外。
门外,侍女们急急赶来,冲两位主子请了安后,说了来意,“主公说认回了二郎。请娘子们前去相认。”
正打算出门找江三郎算账的闻姝:“……”
早料到不可能平安出门的闻蝉好奇地想着:真认回来了啊?希望二表哥强悍一点,帮她从二姊的威压下逃脱……不然,她才不想认什么二表哥呢!